饭局结束后,陈辉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我望着那辆红色奥迪体面地离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体内蔓延。
我不知道应该称之为嫉妒、愤怒,还是自卑。
凤仪没有问我,为何回来这么晚,也没有嫌弃那袋弄脏的樱桃。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把樱桃清洗干净后,喂我一粒,自己再吃一粒。
很快,桌上便只剩六十颗樱桃核。
起初,我并没有打开陈辉发来的网址,其一是因为,我觉得他的说辞,未必全部可信。
其二是我对赌博这件事,深恶痛绝。
至于原因,又是说来话长。
简单来说,就是我原先不错的家境,败在了我那个赌鬼父亲的手中。
但半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击垮了我的自尊,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房东的儿子下个月要回国结婚,让我们限期半个月找房搬家。
由于我的公司不太好说话,所以凤仪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户一户地寻找着物美价廉的出租屋。
每次下班,我都能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凤仪也没有了在玄关迎接我的心情,我们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幸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一点点坍塌。
那是房东给的期限内,倒数第三天的夜晚。
我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
想到这诺大的城市,竟容不下这小小的两个人,心里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
我点开了一个月前陈辉发来的那条短信,下载了那个叫作“掘宝”的APP。
软件的首页上,写着关于游戏的规则。
除了陈辉告诉我的,还有另外两条——
一条是奖金低于十万,禁止提现。
负债高于一百万前,都不必一次付清。
另外一条是,只要用手机摄像头捕捉到对方身影,便算做鬼一方的胜利。
看过规则,我望着“开始游戏”四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指望谁呢?
这座无情的水泥森林,会将那些住在根部的虫子碾碎,化作养分,吸收得渣也不剩。
我的第一场游戏,只押上了最低限度的金额一万元。
虽然从未赌过,但我身体里毕竟流淌着赌鬼的血,真是讽刺。
这曾经的耻辱,竟成了此刻仅有的一点信心的根源。
在确认了金额之后,屏幕短暂地黑了一瞬。
随即,一黑一红两个光点,出现在了画面上。
黑色的光点旁,一个白色的箭头,指向那红色光点。
看来这局游戏是我当鬼,而那红色的光点,便是我的目标。
虽然我很想将进行游戏的过程一笔带过,但那样,便失去了将这整件事记录下来的意义。
可我又实在是羞于启齿,即便这份笔记,在我活着的时候,大概率不会给任何人浏览。
但要把当时的感受,完全还原,也是件为难的事。
所以请原谅,多年后读这份笔记的人,这几次游戏的过程,我还是会写得简略一些。
那天夜里,我一直等到了凌晨三点才从家中出发。
这件事当然是瞒着凤仪的,我可不想她再添几分焦虑不安。
越接近那个红点,屏幕上的地图轮廓,便越发清晰。
等我到了目标所在的居民楼下,地图上甚至出现了楼层立方体的线条,标示出红点的房间。
来不及感慨这软件的细腻。
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距离应该早就在三百米以内了。
但红点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
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半,看来我的战术是正确的,目标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站在那扇锈迹斑斑漆皮剥落的铁门前,我有些不知所措。
要敲门吗?
这个想法马上就被我否定了。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对方看一眼手机,便知道门外站的是谁了,
而且二楼又不算高,跳窗逃跑也是成立的。
难道要在这一直等到对方出门?
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且不说对方醒来,会从手机确认我的位置。
天一亮,来往的街坊邻居,便会把我当成可疑人物,扭送公安局。
我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能再等了,目标随时都可能惊醒逃走。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那可是一万块啊,是凤仪看上那套出租屋,整整半年的房租。
我绕到这栋楼北面。
那里有203唯一的一扇接触阳光的窗户。
万幸的是,这个小区的居民楼,大抵都只有一楼的窗户装着护栏。
我缓慢地挪动着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踩着一楼的护栏,攀上了二楼的阳台。
虽然没有拉窗帘,但屋子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
红点距离我还有十五米,也就是说,目标应该是在里面的房间。
拉了拉窗户的把手,竟然没有上锁。
当时,我的心脏,跳动得像一辆跑车的引擎。
不,或许说成是飞机引擎也毫不夸张。
我只能拼命地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这只是在玩游戏,并不是犯罪,我又不偷东西”。
虽然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确实有些作用。
我感觉心神稍稳,便打开窗将身子探了进去。
等到整个身子都进了屋子,我先用右脚找到了地板,然后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蹲在那里。
这似乎是一个类似客厅的屋子。
我摸到了左手边的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茶几。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四周悄无声息。
我用手探着路,小心翼翼地朝红点的方向移动着。
十米的距离,花了接近五分钟,我的手终于碰到了门把手,门后面就是我的目标。
扭动把手,发出的“吱呀”的响声,在这一团漆黑中,如同一道炸雷般,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强硬地停下身体的战栗,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间卧室,床上的被子,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我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与摄像头,冲过去掀开被子。
摄像头掠过他的全身,耳边传来“叮”的一声,我想,那大概是任务成功的提示音。
在那人彻底清醒过来之前,我原路返回,从二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随后慌不择路地狂奔着,一直跑到筋疲力竭,瘫倒在地。
我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只是隐约察觉到,似乎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
这个可怜的家伙,刚刚输给了我一万块。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每一个细胞都兴奋不已,只是嘴里干渴,很想喝上两罐冰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