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算得不错,该是来年二月里的月子?”
墨莲扑通一下坐在关念念床边,她身上的寒气,让关念念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的墨莲,看起来有些凶狠,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关念念,像屠夫手里剔骨的刀子。
“我救起你时,你身上可没穿着衣裳。”
关念念没吭声。
“老爷纳你入房,也不过隔了两个月。”
关念念坐起身子,从桌上拿了一颗冬枣。
“八方镇欢香阁里的老伙计说,她前些日子丢了一个姑娘。”
冬枣凉得激牙,关念念捂住腮帮子吸了一口凉气。
“我今日去街上,看见一笑堂的老大夫了。”
咕咚一声,关念念手里的枣核掉在了地上。
而她也被嘴里的枣渣子呛到了,咳得没完没了。
“三日之内,你最好消失。”
墨莲走的时候,没有把门关好,风从门缝子里灌进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不能走。
这是关念念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就是,让墨莲消失。
可是,在府中做了十几年大奶奶的墨莲,怎么也是经历过风浪的,除掉她,并不是很容易。
关念念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墨莲屋中供奉的菩萨。
菩萨菩萨,借你的慈悲,阿弥陀佛,替我了却这心愿可好?
凛冽的冬日,关念念挺着大肚子出门了。
风很大,雪很厚,她的心却热气腾腾。
……
今儿个是腊月十五,墨莲从早上便开始诵经。
大约是香火太过旺盛,熏得菩萨头晕眼花,不小心从神坛上栽了下来,哗啦一声跌个粉碎。
这可不得了,墨莲吓得扯断了手中的佛珠,捂着胸口,疼得直吸凉气。
膳房赶紧依着老中医的方子,给熬了安神药。
墨莲喝下去,出了半晌的冷汗,才稍稍平静了些。
是夜,月光青白色,照得天地间明晃晃的一片。
墨莲裹紧了被子,怎么也睡不下,总听见外头有人唱歌,凄凉哀怨又像是在哭。
问陪寝的丫鬟,说是只听得风声。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门外有个和尚踏雪而来,头是新剔的,还有一层青皮。
他肩上挎两个包裹,长条形,鼓鼓囊囊。
“夫人是信菩萨的,师父听说了昨日的事,今天一大早特地吩咐我,再给夫人送一座菩萨。夫人信菩萨,菩萨自然保佑你,阿弥陀佛。”
墨莲赶忙双手捧住,和尚却将另一个包裹也递了过来。
“夫人心诚,师父给夫人请了一位送子观音,愿夫人多子多孙,多福多寿。”
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墨莲把菩萨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旁边有块蜡渍,墨莲埋怨丫鬟擦得不仔细。
菩萨的供桌旁,又支了一张小桌子,用来放送子观音。
包裹一层层解开,灰布蓝花。
里头裹着的,哪是什么送子观音,分明是一具剥了皮的猫尸!
墨莲吓得大叫,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下了。
差人去那庙里问,压根就没有那个青皮和尚。
这下,墨莲不敢再烧香了。
一整日躲在屋子里,一碗接一碗喝老中医开的安神汤。
府里却忽然起了谣言。
先是私底下说,后来干脆倚着大夫人的窗户边上谈论了。
说是四姨太离了府中,就死于非命。
腹中的孩子,被生生破开肚子拽了出来,那血呦,把雪地都染红了。
四姨太为什么走?
还不是大夫人看不顺眼,老爷又没在,连个撑腰的都没有,可怜啊。
听说人也是大夫人雇人害死的,太残忍了,两条人命啊。
哼,还吃斋念佛,怪不得菩萨宁可摔个粉碎,也不保佑她了!
哐当一声,门被吹得大开。
风裹着沙粒子和雪末子,噼里啪啦地砸进屋里。
墨莲起身想关上门,却浑身硬邦邦的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地冒冷汗。
唤了几声丫鬟也没人应,整个府上的人,都像死了一般。
掌灯时分,墨莲命人把屋子里所有灯都点上,炉火烧得通红。
她却还是冷,面色铁青,牙齿咯咯作响。
北风最凶的时候,关念念来了。
她披头散发,面色白得发光,一身破旧的单衣,衣摆下头,似乎是没有脚。
怀里裹一个襁褓,里头抱着的,是个血肉模糊的婴孩。
“夫人,你得还我孩子啊。”她说得哀怨,鬼气森森。
“啊!啊!”
墨莲凄厉的叫声划破了长夜。
她拿起床边的药碗砸向关念念,药碗透过关念念的肚子,砸在墙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墨莲疯了。
这天夜里,格外热闹,家丁丫鬟姨太太,都打着灯笼,围在门口看一个疯子。
四姨太则在第二天早上,就死而复生了。
她穿一身大红的稠袄,喜气洋洋地进了方府,面色红润,眉眼弯弯。
老爷回来的时候,衣不蔽体的墨莲,正在用石头,砸她拜了又拜的佛像。
墨莲口中念念有词:“不是我害的,不是我……”
关念念挺着肚子,左右的丫鬟簇拥着她。
大红的稠袄,在雪地里像一朵俏生生的花,唤一身老爷,可是把老爷的心尖儿都叫化了。
老爷总归没太绝情,给墨莲腾一间屋子,差一个婆子伺候着。
门上挂一把锁,对外只是称大奶奶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冬日漫长,关念念掐算着日子,别说来年二月,这腊月能挨过就算阿弥陀佛了。
早起她便有些坠疼,一整日躺在床上,好容易熬到了天黑。
天刚黑透,关念念就吩咐丫头婆子们早些休息。
她踩着北风,蹑手蹑脚地拔了大太太墨莲的门栓子。
午夜时分,孩子出生了。
白白胖胖,哭声分外嘹亮。
众人赶到时,关念念屋子的地上一片血污,大太太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把手伸向了血污中的婴孩。
老爷抡起了手中的拐杖,就砸向墨莲的脑袋。
一声闷响,墨莲的脑袋凹陷下去,流出的血,和地上的血,融为一体。
墨莲死了。
关念念生了个女儿。
关念念有些失望,老爷却抱着他的这个掌上明珠,把皱纹都笑开了。
满月酒办得很是隆重,权贵富贾,宾朋满座,老爷举着酒杯,红光满面,房檐下挂的灯笼,也是红艳艳的醉人。
关念念抱着女儿,看着满屋子的热闹,她想,这才是我要的生活。
人潮涌动中,关念念的目光突然惊诧。
角落里那个人影,她化成灰也认得。
负心人,你怎么敢来吃我的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