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过命催。
一团大火炸响了通太门,也炸醒了睡梦中的安陆城。
黑巾覆面的劳楠枝给手下递了信号:“打灯。”
接着一支烟火就蹿上了夜空,绽放开来,照亮了他们头顶的一小片天空。不消一会儿功夫,鼓起了风声,从四面八方吹来,落在他们身边,个个都是好身手,为首那人的身法尤其凌厉。
对方摸出一块铜牌朝劳楠枝这边一亮,坠子摇晃,上面仍旧挂着当初的血迹。
不必细查,只看那发巾都掩不住的浓眉和一双虎目,劳楠枝就认出了对方。“陈堂主。”她拉下面巾与对方相认。
男人亦如此,面巾一扯,送上了最为邪侫的笑。“呵,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两方人手汇合,此刻皆藏于暗处。
“多谢陈堂主,你自己深陷险境还愿意出手相助,此等恩情,算我欠你一回。”劳楠枝微微一拱手,低声道。
陈治随意摆了摆手。“劳嫂子这话说得见外,我落难之时多亏你拉一把,不然现在我哪里还能站着?江湖道义,教中规矩,哪一条也不能容我陈治袖手旁观。再说了,老子躲得累了,藏头藏尾活像个乌龟王八一样憋屈,今日不必藏了,好好杀杀这些狗官威风。这般热闹,此时不凑,还待何时?”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好似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劳楠枝亦浅笑。陈治这人常让人摸不透路数,但只要与他站在同一阵营,那就是个厉害角色,一如刚刚炸毁城门的响雷子一般,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家伙。今夜行动有了他,如虎添翼。
“既如此,那我就不遑多让了。”她点了点前面不远的府衙高墙,道,“这是衙门西南,往南可以看见大门处的动静,而从此处翻越,墙后就是衙门的膳馆,大牢就在膳馆北侧。通太门闹出这等动静,牢子们不可能无动于衷,等一会儿他们倾巢而出,这里必然空虚,那时我们就冲进去救人。”
“哼,今日我是来当打手的,全听劳嫂子指挥。”陈治挑了挑嘴角,意有所指道,“不过大牢我可门儿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了,一会儿不如就让我来带路吧,冲那头一遭。”
府衙里的地形劳楠枝其实早已打探清楚,但有人自告奋勇冲锋陷阵,她也没必要折对方士气,便点了头,道:“如此甚好,就看陈堂主大显神威了。一会儿依旧花炮为信,二声撤,三声急,四声眉生馆集合,那里秦堂主已经打点妥当了。”
“青女?”陈治有些意外,“听闻她那里被人看得紧,这时候我们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秦堂主自有办法,我信她。”劳楠枝知道青女欠她一个情,此事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对方既已同意入伙,便根本没有退路。
陈治撇撇嘴,道:“行吧,龙潭虎穴也走一遭瞧瞧。”其实在陈治心里头,他是不太愿意跟小兴王祁时见正面碰撞的。他知道对方把眉生馆盯得紧,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也被盯着。
那小子鬼机灵得很,此时虽没动无为教,可不代表事成之后不会过河拆桥,若是留下太多把柄在他手上,后面撕破脸时恐不会好看了。
陈治心里盘算了一下,抬头望了望脑袋顶上的屋檐。即使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也知道有人藏在上面。
今天祁时见可给他送来了两份“大礼”。一个是说好的肉票叶泰初,一个是送叶泰初来的人。
叶泰初那副模样着实让他开了眼了,比起当初在府衙牢狱里折磨他,对待叶泰初,祁时见的手段可厉害得多。人是活着,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四肢尽废,体无完肤,倒不如直接削成人彘泡烂在罐子里算了,还省了他去找郎中来替那倒霉鬼续命的力气。不过一如祁时见所说,叶泰初废是废了,但也是个堆金积玉的废人,陈治算救了他一命,好处没少捞,如此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就是那个来送“货”的人,他不甚满意。
锦衣卫,哼,他陈治何其有幸还能跟传说中的血衣缇骑打交道?京官不老老实实呆在京城,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楚地来,秘密跟藩王凑做一堆,必然要出什么大事儿了。小兴王此时派人来拴着他,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可惜那帮人身手了得又不通情面,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通,手里竟还捏了他去大牢杀人的把柄,阴得很,从他们口中根本没法探出个虚实。不然他可得给自己好好谋算谋算,说不定这就是个剑走偏锋的好机会。
不过暂时,他还得委屈自己一阵子,给那鼻孔朝天的祁家小子当两天狗。
陈治啧了一声,收回了望向屋顶的视线。
果然没多少时候,衙门里的人得了信儿,慌慌张张跑出来。其中还有人牵马,仔细瞧,马上之人的身形竟是他们的知府大人牛英范。
陈治冷笑,没想到几颗响雷子竟还能使唤得动这懒惰的昏官,也是响得值了。他琢磨,断不是牛英范突然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个父母官,而是知道此事会惊动了小兴王祁时见,他赶着去溜须拍马呢。
衙门前火光摇曳,映在尚且湿漉漉的地上成了双,看那一茬又一茬整装待发的人,点点人头,算起来这官署之内也剩不下多少人手了。这是好事,人走得越多,对他们越有利。留守之人再去除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吏书手,他们劫狱的胜算极高。
劳楠枝和陈治一行都是沉得住气的,稳住心神静静藏于暗处一直等到那一队火光摇摇晃晃渐渐远去了。劳楠枝才低声下令道:“走!”
陈治首当其冲就几步跨过无人街巷,腰中取下一捆虎爪攀索,手臂一震就高高抛起,刚好咬住墙帽,一看就是熟手。其实这墙于他而言,翻越轻而易举,挂索不过就是为了身后更多的人行方便。
挂好了攀索,陈治回头给了劳楠枝一个眼神,自己三两步上了顶,一个闪身就越过去不见了。手下几个身手好的,也跟着他一起跳入墙中。
隔着厚实的高墙,听得背面隐隐有人惊呼一声“谁”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劳楠枝也顺着攀索翻越,只见墙下已经倒了两个提灯巡查的差役,紧闭双眼不省人事。
陈治聪明,指使两个身型相仿的手下扒了那两个差役的衣裳换上,掩人耳目,以备不时之需。
劳楠枝见他处事谨慎周全,心中自然欣喜。看来这个厉害角色她当是押对了赌注。
她有预感,今日之事,必然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