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副伶牙俐齿。
城楼上的詹关暗暗吃惊。天渐亮,那人模样他也能看清几分。委实是陌生不说,还活像个流民莽夫,但那遇事不慌又趾高气昂的态度让人无法忽视,不免要在心里犯嘀咕。詹关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只看出对方十之八九也是个军中之人。
“对面何人?”他摸不清身份,心里也没着落。万一得罪了不知名的权贵,饶是他将门出身有家族庇荫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哪知那毛头小子根本就是唬弄他。“在下不过是一介小小护卫。”
放屁!
詹关险些破口大骂。护卫?既然是兴王府的车驾,那算是兴王府的护卫吧?可就是小兴王祁时见身旁头一号亲信、统领玄衣卫的指挥同知影薄见到他也是知礼懂礼,不曾如此放肆过。他手下会调教出这种目中无人的人来?打死他也不信。
可对方既然抬出了兴王府的名号,他也不能熟视无睹。藩王在外,位如天子不假。另一方面,他还没有搞清楚王府护卫军出城的目的究竟是为何。眼下不见护卫军的踪影,不可妄下评判,倘若其中真有误会,那他也不能驳了小兴王的面子。
只是倘若在这毛头小子的要求下就乖乖敞开城门,那他一介掌印的颜面何存?岂不是让聚集的百姓和自己的一众手下看了笑话?
本打算拦住回城的护卫军或擒住丁良则就算了,怎么还杀出这么个让人摸不清深浅的程咬金来?属实是令他一个头两个大。
詹关憋着脸,脖根通红,不肯作声。一时间城楼上下僵持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人闯入双方阵营之间,轻而易举就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僵局——
“殿下!殿下您受惊了!您可安好?”
一个身着青缘红衣的人手扶着头顶的四梁冠跌跌撞撞地从城门中小跑了出来。来者衣衫鼓着风,艳丽非常的朝服被毫无仪态的奔跑衬得整个人颇为滑稽。他拨开正与对面对峙的兵丁,冲到丁良则身畔朝着马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伏地不起。
丁良则被这一下惊得险些拔刀。待他看清对方熟悉的朝天背影后,免不了意外。“牛英范?”
武将心里一震,难道,在詹关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就是他?不会吧?
若说詹关在他心里还有几分脑子,那牛英范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此人昏庸无能,遇事躲得比谁都深,拍马屁却拍得比谁都积极。
他正纳闷呢,抬眼又瞥见一个人,慢吞吞地,似是极不情愿追随牛英范的步伐,也从围挡兵丁狭缝中挤过来,跟着一起跪在了牛英范的屁股后头。
那人拜了四拜就立起了身子,故而丁良则认出了他。
这不正是前两日他去府衙索要张记船行逆贼未果,出面阻拦,甚至口出狂言拿“缁衣”讥讽他的那个儒生相嘉荣吗?丁良则先是厌弃地一皱眉,转念一想,若是以此人胆识才智,或许还真可以给詹关那厮当个狗头军师。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专门跟他丁良则对着干?对这人有什么好处呢?
两人虽有摩擦,但也不到结仇结怨的程度,该不会因此而构陷于他。
丁良则满腹疑惑。牛英范埋头忙着演大戏。
“下官牛英范护卫来迟啊!还请殿下责罚!”堂堂知府老爷哭天抢地,趴在那里不肯起来。
丁良则实在看不过眼,啧了一声,刀鞘碰碰他的身子,低声提醒道:“差不多就行了。”对方若是执意要跪到马车里的人开口许他起来,那才是坏了事。
好在此时身后的项用仪跃下马来替他解围。
“殿下略有不适,不便出面说话,牛府尊快快请起。”年轻的上骑都尉单膝跪地,双手端住牛英范的手臂,没用多少力气,就把对方半强制地提了起来。
牛英范被那力道一惊,抬头看了对方两眼,又瞄了下毫无声响的马车,赶紧收敛了神色,点点头,顺势而起。
起身后,他正了正衣冠,才转身朝城楼上的詹关作了一揖。
“此车驾确实属兴王府,烦请詹掌印下令放行,先迎小千岁回城,诸事再议!”
牛英范的介入无疑给了詹关一个台阶下,后者当然不再抻着,一抬手,堵在城门外的兵甲就收势列队,避让两旁,敞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
项用仪趁机瞥了一眼城楼,正巧对方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哼笑一声,回头牵上自己的坐骑,跟在丁良则与牛英范一行的身后,引着车驾,昂首阔步地踏进了安陆府城。
门外百姓前前后后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家热闹,还没反应过来,军兵飞快退回城内,城门,又一次在他们面前紧紧关闭了。
这回,又不知是为了阻拦什么人。徒留一地的面面相觑。
待马车进了城,停在门里,詹关也从城楼上速速步下,迎了过来。只是根本不理会丁良则与项用仪,径直走向马车。
他走近一瞧,车上还真挂着兴王府的牌子,连同赶车车夫的腰牌,都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朝车驾一抱拳,拜说:“下官詹关见过小千岁,敢问殿下,王府护卫军眼下何处?”
丁良则一听这人是打算彻底揪着不放了,心里啐了一口,刚想上前与对方周旋,谁知又是牛英范,极为顺滑地插入他们之间。
“报詹掌印知,小殿下许是受了贼人惊吓,身有不适,或可让殿下先行回府,我们稍后再议?”牛英范低头哈腰地往詹关身前凑了凑,有意沉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恐也不是个妥当的场所。不知詹掌印意下如何?”
说罢,他见詹关注视着马车,似还有疑虑,便又贴上来,几乎是在对方耳边补了两句。“咳,人已经平安进城,就一切好说了。”
詹关撇眼瞧他,琢磨了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尚未弄清王府护卫军出城的真正原因,把关系弄得太僵也不好。既然祁时见已经回城,那就把人看紧了,不管对方是真的为了围捕造反逆贼,还是他就是那个造反逆贼,都不难处理。里外他也不亏。
詹关思忖过后,便不再纠结非要讨个说法,而是招来一队人马,说:“小心护送殿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