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抓住我了。”
“你找到了自己的仇人。”白衣鬼,不,柯玚若有似无地笑着,像是在说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如此可满意了?可有了一个了结?”
蒋慎言咬紧牙根,竭尽全力不让眼前这人左右了自己的情绪。祁时见曾告诫她,切莫陷入其中,恐被蒙蔽了双眼,限制了判断。越是情绪起伏之时,越要保持冷静。
对方是与祁时见棋逢对手的角色,须得千万谨慎。
女郎直直瞪着他。火红艳紫的霞光在这人的素白褶衣上镀了一层诡异的血色,仿佛从尸堆中翻滚而出,裹挟了一身肃杀戾气,和颜悦色的笑意颇显得阴冷至极。天有异色,人有异人。
当年,爹娘是否就面对了这样一副看似人畜无害却致命的笑脸?
一时间,风都静了,女郎恍然觉得时间穿梭倒流,一晃,退了九年。
刀架在她的脖颈上,轻薄细嫩的皮肤与那吹毛立断的利刃倔犟抗衡着,不肯退缩分毫,落下红痕。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蒋慎言的双颊因为咬着牙根而收紧,一双眼眸澄澈得好似饱含了泪水,可细看,闪烁的却是极其锐利的光。
“我方才说过,早已记不清了。不如,你来替我回忆一番?”柯玚的声音飘得风轻云淡。
“爹娘当年……”曾经令自己崩溃的记忆突袭而来,让女郎气息紊乱,为了强迫自己镇定,她已然咬破了舌尖,“毙命就在一瞬之间,他们对你的到来根本没有设防。”
案发时,院外台门从里面栓死,整座廊屋如一间密室。白衣鬼必然是趁着夜色从天而降,翻墙而入,以他这身迷踪幻影的轻功,又何需走门,引人注意?
即便如此,身手不差的父亲仍然没对他表现出警惕与敌意,母亲甚至对他煮茶款待。
“他们早就知道你会来。”
白衣鬼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嘴角仍然弯着,等女郎把话说下去。
“爹爹一定是调查出了什么,或者找到了什么证据,他以为你是接引人,急于把自己得出的成果上报,却不曾想,你的目的恰恰相反。”
“啊,托你的福,大抵是想起来了,”柯玚表现得好像是自己从别处听来的一个小故事,语气稀松平常,“那天夜里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你们谈了什么?爹爹他……找到了什么?非得招来杀身之祸?”蒋慎言的眼眶红得如涌出血来。
柯玚全不在意,只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想了想说:“蒋岳可给了我不小的惊喜。说起来,我是没料到他能从一方香药找出那么多的东西来。”
“呵,”他嗤笑一声,“你或许不信,但我当时真的只是为了回收香药而来,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寻常。蒋岳知道得太多,过多了。他不过是府衙的一介小小捕头,人远在安陆,却能把真相摸了个八九成,也实在了不起了。是个能人,可惜了。”
“虽然那些话在他口中只是推论,没有佐证,可我也无法放任不管。毕竟他是个死脑筋,如何也不肯听劝,咬住真相就不松口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八九成。
“这么说,”蒋慎言的声音开始颤抖,“爹爹也发现了,秦家香进宫的真正用意,先帝驾崩的真正原因?”
闻言,柯玚的眸子陡然一缩。
他眯起了双眼,视线死死夯在女郎脸上,流露出了三分意外、七分危险。若说方才他因为好奇心而并未想要急着对蒋慎言下死手的话,那此刻的杀气就毫不掩饰地从周身散发开来。
索命厉鬼,不过如是。
“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他思忖了一下,猜测,“莫非是蒋岳亲书的那半页历簿残卷?”
毋庸置疑,柯玚是在怀疑她找到了遗落的残卷,并且残卷上记载了所有的秘密。
蒋慎言当然见过残卷了,得益于牛英范的良心未泯。只是上面的内容也不至于详尽于此。但这些事她可不打算一一与白衣鬼详说。让他心中忐忑,受到折磨,好过所有。
蒋慎言打眼一瞧他脸色,就知此人正于心中掐指计算该让她在喘第几口气之后断颈而亡。
奇怪,大难临头之际,她反而更能冷静放松下来,甚至嘴角不由得上挑,想要发笑。
“不过是猜测而已,但你的表情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她有几分戏弄地看着白衣鬼,“对于给人相面这件事,我还是有点儿把握的。你惯于演戏,可真面目暴露之后,你就开始疏忽了。”
“只是有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倘若谋害先帝是东宫八虎之祸,那揭露真相岂不是对文官一党极为有利?你们为何……为何反而要对已然找出真相的人痛下杀手?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难道不是蒋察?不是万新知吗?你想要掩盖的究竟是什么?”
柯玚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好像这样就能看透她脑中的全部想法一般。沉默片刻之后,男人冷冷哼笑了一声,脸上的皮肉由紧绷而恢复了放松。
他手腕翻转,把威胁蒋慎言的刀收回了鞘中,仿佛一下子卸了防备似的,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更为缓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郎心头一紧,反倒不安起来。
“不愧是刁鹄嘴的女儿,”男人说话间余光左右梭巡,似是在找那些埋伏他的人藏身何处,“咱们的小殿下也用心良苦啊。”
“你既已说出答案来,又何须再问我?”
答案?蒋慎言迟疑,回想自己方才的话。
她的表情也被对方看透,那人微微一笑。“八虎背靠何人?东宫。”他提点道。
“儿子的人害死了老子,不管那个儿子有没有参与其中,你觉得他会在世人口中落得什么下场?”
这话如炎炎烈日下当头浇来的一泼冰水,寒冷刺骨,令蒋慎言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万新知等人不想查,而是查出了他们所不能承受的结果!或许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新帝继位清君侧,可最后若清到江山社稷不稳,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因为先帝就只有一个儿子,能袭承大统的人就只有一个选择!
若那唯一的人选成了万众唾骂的对象,必然无法坐稳皇位。皇位空虚,又势必会引来各方争斗!内乱便会消磨国力,到那时民不聊生,战火四起,就不是哪一派党羽可以控制住的局面了。
怪不得,怪不得蒋察说爹爹是甘心赴死。那是因为他推断爹爹恐早有预知,自己的调查可能会引来这样的后果,想要把危害降到最低,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秘密彻底深埋!而保守秘密,当然是死人,最为可靠了。
蒋慎言双腿一软,身子摇晃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