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催马令劈开了两军对峙的僵局。
这一小队人马由西南迎风而来,队伍拖得很长,尾端还拖着步行的人。詹关还未定睛分辨仔细,就觉得视野一暗,抬头看,天边那滚滚乌云不知何时已到眼前。仿佛就是为了迎接那队人马一般,大风鼓起不要命地吹,推动厚重云层,翻涌如滔涛洪水,淹没途经的一切,包括日头和那万丈霞光。
天色迅速沉下,詹关的脸色亦然。
因为他被那领头之人的一身素色灼了眼。
世人尚素洁,可那衣袂飞舞的罗衫可不是普通模样。看身型,分明是个跟丁阳云差不得多少的少年郎。
詹关心里“咯噔”一下。莫非……?
待那人跨马奔至城下,他才真个看清了对方模样。冷汗倏地顺着脊背流下,打湿了衣衫。
詹关的眼睛和嘴不知哪一个张得更大。
“怎么会?”他惊诧出声。
怎么会是小兴王祁时见?他人不是早一步乘着车轿进城了吗?如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詹关的脑子转了三转,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兴王府车驾,里面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即使是有,也必然不是祁时见!
糟了,被丁良则那厮给戏耍了!
詹关登时火冒三丈,憋着一股子怒气无处发泄,狠狠咬紧了牙根,咬得他生疼。
与他心境截然相反,见到祁时见,丁阳云的心算是踏踏实实落进了肚中,笑容都要掩不住爬上嘴角了。
他率一众手下飞跃下马,齐齐朝小主人拜礼。这礼他拜得心甘情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所谓君臣相依,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他自感今日上了一堂重要的人臣之课。
祁时见无须多言,只冷冷对詹关吐了一句“开门”。
此刻城上城下鸦雀无声,除了阵阵高扬的风声,就只有众人的呼吸了。空旷之地凸显得这二字回荡不休,撼地有声。
詹关身子一抖,还不等他说话,身边的兵士先动了起来,这就要疾跑着传令开启内城门了。
詹关赶紧呵住对方,本能想要训斥两句,可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有旁的选择。
原想倚仗小兴王困于城中来不及反应而好生刁难一番丁家小子,套些话来做证据。若能给对方扣上个“谋逆”的罪名,即便最后动不得藩王,也算是拿捏了对方的软处,又能好好惩治丁良则出气,足够他詹关逞一阵威风了。
听牛英范口口声声说兴王府的人是在追剿逆贼,他是不信的。那惯于装傻充愣的昏庸之人突然冒头活跃起来,其中定有猫腻。但退一步思量,只要他寻到把柄,不管那所谓“无为教逆贼”究竟存不存在,左右都是大功一件。
这才是他愿意配合对方紧闭城门的缘由。
詹关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小兴王根本就没进城。两人竟在此处正面交锋,令他进退两难,尴尬至极。
在没有十足证据的前提下,他根本没有对祁时见问罪的资格,更别提讨到好处了。
怎会如此倒霉?
詹关难免要将这些都归在丁良则的头上,心底正狠狠痛骂着对方的名字,骂得腌臜难听。
兵士小心翼翼询他意思,詹关脸上抹不开面,颜色一阵紫红一阵青白地交替,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开门”二字。
不消一会儿功夫,小兵奔涌出城门,将那围挡的三层木栅栏彻底挪走。这个时候,瓮城中的内城门已然在“吱嘎吱嘎”的沉重声音中隆隆开启了。
门虽开了,可两侧的守兵并没撤去,就像詹关硬撑的面子,僵硬得伫立在原地。
祁时见冷哼一声,一抬手,身后众护卫军重新上马,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缓缓穿过了外城门。
行入瓮城之中,祁时见故意放慢了速度。他知道詹关必然有话要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走到一半,便听见身后传来对方的呼唤声。
丁阳云见这人如此纠缠,倏地凝了脸,毫不掩饰地挂上了厌烦。他心道,我没告你出言不逊,羞辱我们下马卸甲,你竟还要自己送上门来?
于是他勒动缰绳,挪了两步,把身子插进詹关与祁时见之间,阻拦了前者行进的道路。
“詹副戎还有何事要议?”这回换他高高在上,冷眼瞥着下面的人。
詹关对他可无须客气,回怼:“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一个不肯退让,一个执意上前,两人剑拔弩张,而祁时见并不理会。他只是微微抬头,视线顺着曲城城墙梭巡了一圈,看那垛口之后手持弓箭的军兵。此时他们并未搭箭,仅仅束手而站。可祁时见心下了然,看懂了詹关的意图,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丁百户,不得无礼。”少年将护在自己面前的人遣到一旁,自己调转马头,亲自应对,“詹副戎既有要事,但说无妨。”
詹关先是于他对视了一瞬,似是想从他表情中寻个出路,而后便例行公事地拜了礼。
“王府护卫军出城有违国法,下官也是依法办事,还望小殿下海涵,给下官一个可以交差的理由。”
阴云下的风阵阵撞进着瓮城来,高低不平地发出呜咽声,预警着大雨来袭。可此时无人在意,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城中那一方空地中央的几人身上。
祁时见猜到詹关这话是出于自尊受损,硬着头皮问的。他大可以就此奚落对方,但他没有心情。
白衣鬼已死,却死得不干净。他的死并没解开祁时见心中所有的疑惑,甚至,还有多加了一个。
此人分明有能力突围反击,为何自戕?
这个问题,祁时见只能想到一个人来解答,那就是蒋察。
兴王府的车驾并未被堵在门外,便说明丁良则还是想法子进了城的。那人多半就在丁府中了。祁时见的心早已飞了过去,仅留下一份还系在蒋慎言的身上,断没有一点再多余分出来应对眼前。
说白了,就是他瞧不上詹关。
“为了缉凶。”
他口中多一个字都不想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