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见他表情好笑,颇有些小得意地把自己与祁时见的推断详细说了一遍与何歧行听。
“什么?狱神庙?”那地方何歧行如何会不熟悉?
仪门东各班吏舍前是衙神庙,仪门西司狱司中是狱神庙。平日若衙神庙停不下尸首了,就往狱神庙挪。那里他进进出出成千上万回,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甚至不少时候,狱神爷爷案前供奉都是他给亲手呈上的。就那么近的距离,没想到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一条密道藏着?
何歧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丰山寺的大雄宝殿、枝杉船厂油麻田外的江边破庙、罩子铺的义庄,或是以前,或是现在,都是有庙堂供奉的,”蒋慎言道,“巧了,也都有闹鬼的传言。”
“故而我就想,知府衙门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地方。头一个就想到了狱神庙。”
“那,”何歧行追问,“怎么不是衙神庙?那里不是也有神像吗?”
女郎冲他嘿嘿一笑。“因为陈治没去过衙神庙。”
“啊?”
“何叔你可还记得,陈治一行第一次被抓进大牢的事?”
“听说了,”何歧行朝祁时见瞥了一眼,“不是好挨了一顿教训吗?”他说得委婉了,那刑讯逼供的折磨,可不是普通人能挺过来的。
女郎苦笑,并不点破。“是,他们第二天一早就被释放了。走之前,照例进了狱神庙拜拜。”
蒋慎言要不提,何歧行还真忽视了这条规矩。不错,从大牢里出来的,不管是洗了罪的还是上法场的,都得过狱神爷爷面前磕头。这是今生来世清白做人的见证。
陈治是正经走了公文出来的,必然也要跪拜狱神。
“你是说,那时他就察觉了狱神庙中的密道?”
“影护卫已经去核实过,此事不假,那自然就是如此了。不过至于他是怎么发现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只能推断这些早年前遗留的通道出入口存有什么标记特征吧?”
何歧行听得直发懵,甚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搔搔头皮,缓了好一阵子才问:“既然如此,都水落石出了,那我这儿还查吗?”
“何先生有何收获?”
“这个,说有也算有,说没有也算没有,都是些七七八八的闲言碎语,保不齐还有些酒桌上的浑话。”他一拍腿,“罢了,就说一说,你们自己判断吧。”
“我去衙门口探了一圈口风,好消息不出门,坏消息传千里,柯玚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也不知是哪个混小子多长了一张嘴。”
“这也不是意料不到的事,毕竟却水当时带着人把廨舍翻了个底朝天的,稍有个心眼的都能觉察到不对了。”蒋慎言插了一句解释道,“只要别坏了咱们自己的事就行。”
何歧行点点头。“拜流言蜚语所赐,现在衙门里人人自危。不过关于柯玚,还没听到有人说出个一二三来。那家伙藏得着实是深,问过的,都表示不敢相信,说柯玚兢兢业业又纤弱,根本不像杀手,还有问是不是弄错了的。”
“不过,一些闹鬼的传闻倒是有不少人提起,说得有模有样的。”
众人一听,有戏。
白衣鬼身法飘忽,若有人亲眼目睹,会传些稀奇古怪的谣言,也不奇怪。这本就是祁时见安排何歧行去探口风的原因。
“可有说起闹鬼的地点?”少年紧着问道。
“说哪儿的都有,”何歧行抄着手臂,一边回忆一边答说,“不过,我筛了一下,传得多的,是司狱司和夫子院。”
“夫子院?”这个答案全没在蒋慎言预料之内。司狱司好解释,无论如何,大牢都是阴气极重的地方,什么鬼哭狼嚎的事都有,有闹鬼传闻并不意外。可夫子院都进二堂后了,离牛英范的知府内宅就一步之遥,两边又是库房重地,一日十二时辰都有人值守,若说闹贼她还觉得有可能,闹鬼就颇为离谱了。怪不得何歧行方才也不确定是不是一些人酒桌上传的没头没尾的醉话。
“对,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打听了一圈,不少人都听过这事儿,甚至老黄头儿自己就经历过,听他讲了一遍,好像也不是些梦话。”
“夫子院……”祁时见喃喃着深思起来。
蒋慎言好奇心重,催促何歧行快些把事情原委讲来。
男人便朝前趴了趴身子,凑近,神秘兮兮道:“老黄头儿说,亲眼见到一个鬼影在天上飞,就在廿五那夜,三更前后。”
“廿五?啊,”女郎小小惊呼一声,“那不是梁高杉死在大牢的时候?”当时,她正随祁时见闯入卫所大牢营救定风镖局关镇一行镖师,后又在江上撞见白衣鬼,九死一生。那夜属实不太平,蒋慎言绝不会记错日子。
“对,我就是听他说了具体时间,才觉得其中定有猫腻。”
“殿下,”蒋慎言心中犯了嘀咕,有些拿捏不准,便偏头去问祁时见的意思,“那个衙差撞见的‘鬼’,是不是与我们见面前偷入大牢行凶的陈治?”
“很难判断,夫子院离司狱司可有些距离,还要过几道大门,各处皆有人值守,未免风险太大。况且,他为何舍近求远呢?”
少年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正是蒋慎言所疑惑的。
“如果不是陈治……那会是柯玚吗?”女郎嘟嘟囔囔,把思索的话吐出了口。
“十之八九,若不是他本人,也可能是他的同伙。”至今为止,算上曾被柯玚游说拉拢的丁良则,以白衣人身份现身的足有三人。
“可就算是柯玚,他特意去夫子院做什么?廨舍不在那个方向啊。”跟陈治一样,若要进出府衙,他相当于是在绕路。
蒋慎言眉头一紧。“难道,知府衙门里的暗道,不止一条?”
女郎这猜测着实惊住了众人。
祁时见问何歧行:“三堂前后,内府内也有佛堂吗?”
“怎么可能?”仵作像听了什么异想天开的话,他拿手指在桌上比比划划,凭空绘了个知府衙门的地图出来,“过了琴治堂,也就是二堂,正冲夫子院,左边是税库,右边是银局。再往后就是内府大门,进了内府,东西各有花厅,东花厅外还有小灶房。花厅连着三堂,再往后是后花园、兼隐亭等等,然后就是只有牛英范内宅人才能走的知府衙门后门了。”
蒋慎言眼眉一抬,揶揄道:“看不出来啊何叔,你连牛英范家后花园有什么都知道啊?”
“呸,想什么呢?”仵作抬手戳她脑门,“都是大家伙儿被喊来喊去跑腿跑得多了。咱们府尊大人轻易不出二门,整日喜欢窝在后面不上公堂,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胡闹两句。只是这片刻笑谈非但没松解少年微蹙的眉头,反倒让它拧得更深刻了。
没有佛堂,就说明先前他们推断的规则行不通了。
“不管怎样,夫子庙附近总有可查。影薄?”
“是。”玄衣男人无须多言,立刻意会领命而去,没有丝毫迟疑。
看着影薄干净利落的背影,蒋慎言询问祁时见的意思:“如果真的搞清了知府衙门中的密道,殿下想怎么做?直接填了,断那人后路吗?”
意外的,祁时见说了“不”字。
“陈治是个颇为奸猾的人,逃命时也是狡兔三窟。就算我们把已知的路堵了,也很难保有没有什么旁的疏漏。”
这回,何歧行听懂了。“那就来一招引蛇出洞呗?”
话音落,三人之间互相对了个眼神,都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不错,”祁时见总算解开了眉心的结,他高声朝门外吩咐,“来人,传本王令,叫牛英范不必跪等了,让他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