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邬,邬连他,他是我师兄,先我一步下的山。”蒋慎言这话吐得艰难,差点儿没让自己噎死自己。还是她一边说一边在心底逐一拜诵诸天尊圣号以求忏悔才得以喘息。暗暗下了决心,此事了她真当立马赶回月蓬观,反复抄诵三官忏以自省了。
“那道长乔装打扮进我文府,是为何啊?”以蓝眼睛忽闪着瞧她,叫她这半真半假的话说得更为难了。
“是,是这样,兴王殿下觉得贵府此番劫难实属蹊跷,他怀疑是有什么邪物作祟,故请我特来查探一番。呃,又恐惊扰了贵府上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命我乔装下人,暗中行事不可声张。”说完她自己先催眠了自己,点点头,笃定道,“嗯,就是这么回事儿。”
幸好幸好,以蓝大抵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接受了这番话。她吐出一口气,低声喃喃“原来如此”,眼见脸上松懈下来。
蒋慎言赶紧趁热打铁,伸手示意道:“妹……福主请坐,不才还有些事想从福主那里了解一下。”
那以蓝许是信了她,看来比起王府中人,一个小小道士倒令她更加放心。
“福主可否借手掌与不才一观?”
“为何?”以蓝嘴上疑惑,手却自然递出,没设防备。
蒋慎言笑曰:“福主是二小姐最为亲近之人,当然要从福主看起才好。”说罢,她凑近以蓝的掌心细看。
原本想大展身手,结果却令她失望。
这双手极普通,就是一双常年辛劳伺候的婢子之手,且长时间守在香案前,除了烟熏火燎,也闻不出些旁的气味。
唯一能看出她比寻常仆役的肌肤更细些,没见多少冻疮痕迹。应该是文婉玥疼惜她,常把自用的药膏蜜脂分与她用的结果。自己伺候的主子能这般慈悲心肠,也难怪她在灵堂之上会哭得如此伤心了。
这么看来,两人应是主仆情深的。就是不知道这份情义在以蓝心中与左瑞孰轻孰重了。
见蒋慎言凝眉瞧得仔细,以蓝不免有些担忧。“道长可是瞧见什么不妥了?”
“啊?”这话把蒋慎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没有没有,并无不妥之处。”
她决定近前一步试探试探。“只是观福主似有红鸾星动之相,冒昧一问,可是有了心上人?”
本以为能打开对方话匣,拉近二人关系,可谁料那以蓝非但没有惊喜,反而秀眉紧锁,立即抽手起身。
“道长,府内遭难,我家小主才刚刚不幸罹难,此等话题未免轻薄了,恐有不适,还请道长三思。”
蒋慎言讶异。看这姑娘反应如此激烈,正说明是她刚刚一语点中,可对方如此抗拒,也不可能强行攀谈。再者,以蓝这话说得也没错,确是她莽直了。
蒋慎言起身致歉。“不才绝无轻慢之意,一时失察,还请福主见谅。不过,此前灵堂一观,的确有些端倪,还有待详查,希望福主配合。”
一听蒋慎言说这话,以蓝难掩惊愕。
“当真是有邪祟?”
蒋慎言追问道:“听福主这话意思……是察觉了什么不成?”
姑娘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可神色不似是怪自己说错了话,倒像是害怕这屋里还有除了她们以外的旁人听了去一样。她左右瞅瞅,慢慢坐了回去,只是这次,她不着痕迹得往蒋慎言身边靠了靠。
“不瞒道长说,这事儿的确蹊跷得很。”年轻女子朱唇微抿,琢磨着话该怎么说才合适,犹疑片刻,才继续道,“我家小主近来一个月里身体日渐虚弱,也不似突染恶疾,就是整日气短血虚的,说病不是病又浑身不自在,这是不是被邪祟给盯上了?”
蒋慎言一瞧,以蓝愀然俨乎,倒不像是在信口胡诌的样子。
“呃,这仅凭福主一人之言难以判断,可有询过郎中?郎中怎么说?”
哪知那以蓝经不住问,竟慌张起来。“没,没有,我家小主……说不是什么大病,不该惊动府内大人们,不叫请。”
蒋慎言观她神色面相,一眼便识破她这是说谎,可为何呢?官家小姐夫人精神自觉萎靡吃吃补药都是常事,身体抱恙了还有不叫人知的道理?
“那,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旁的古怪没有?”她知道此时若深究,恐以蓝又要退缩,便问不出有用的来了,“要再多些凭证,不才才好辨别。”
“旁的古怪?”
“比如,二小姐曾经结过什么怨?身体不适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许是从外头带了东西回来?”
“不曾不曾,我家小主只每月初一、十五例行到城郊丰山寺参拜祈福,平日从不踏出家门,不见外人,更未去过其它地方。”
又说谎。
蒋慎言发现以蓝并不是个擅长遮掩的人,一撒谎就眼神闪烁,很容易便可识破。
既如此,那说明文婉玥的确趁上香之际去了别处或遇见过什么人。在哪里又是谁呢?这跟以蓝近日来的形迹可疑有关联吗?
“那走水当日,你可有察觉什么?”
以蓝垂目摇头,道:“我家主翁过寿那日,小主精神特别差,以至于宴席未毕,她便佯称醉酒,让我扶回了房间。我见她难受,实在不忍,便趁她休憩之时溜出门去想找郎中,可哪知……”
说着说着,思及痛处,又泪如泉涌。
“倘若我不曾出门,小主肯定不会有事,是我害了她。”
女子如泣如诉,杜鹃啼血,让蒋慎言也不禁跟着难过起来。可细想她可怜之处,多少有些矛盾——
她既是真的去找郎中,必定有馆医或良医能证明她清白,那为何影薄打探之时,竟无人知她去处?这等紧急之事,她又为何要悄悄溜出去,不喊旁人来帮忙?而文承望事后为何没因她擅离职守而责罚?
以蓝必是瞒了一些事情,只可惜没留给蒋慎言足够的时间,弄清一切,便有人传话说祁时见与文承望起身了。
蒋慎言在旁人眼中还是个奴婢,当然要赶去侍奉。被以蓝匆匆带到正厅外,就见祁时见欲走不走还在跟文承望嘱托什么“那就一切拜托文大人了”之类的话,倒不知道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共识?
蒋慎言听不懂他们的话,便用眼神去问询一直随侍左右的影薄。哪知这人竟不理会她,刚刚对上视线,眼神便游离到别处去了,似在躲闪一般。
怪了,这人怎的如此反常?
蒋慎言正纳闷,就听祁时见语出惊人——“你暂且留在文府,文大人自然会妥善安置你,莫要担心,我择日便来看你。”
嗯?你小子说什么?留在文府?谁?我?为何?这是什么发展?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蒋慎言脑子里瞬时塞进了太多的疑惑,竟忘了惊讶,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来。若非祁时见正望着她,她还道这话是说与别人听的。
等她稍稍反应过来,祁时见竟已经转身走了,走了,就这么走了。
把她留在了原地。
“以蓝,慎言姑娘近日要暂住府上,你就跟着伺候吧,好生侍奉,不可有丝毫怠慢,明白吗?”文承望一脸凝重地叮嘱道,好似蒋慎言才是那个皇亲国戚,而后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未再多言,便匆匆送客去了。
以蓝许是想到自己应当继续守灵的,可主人发话她又不得不从,只得犹疑着缓缓答了声“是”,随即疑惑地望向蒋慎言,想求个解答。
可蒋慎言自己也懵然,全不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就这么被丢在了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