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用过茶顿了一顿,才道:“说来惭愧,你入府那日……外子与我还曾有过争执。”
是因为她?
蒋慎言忆起寻猫那日,以蓝似曾不小心说漏了嘴,透露家主人于夜里有过争吵,加剧了主母的精神颓靡,竟真是如此。
许是此处没有外人,文夫人便将话说得直白。
“听夫君说要过继你进门时,我简直无法相信那话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婉玥那孩子明明才刚刚……”
女人双眸轻垂,瞬时便红了眼眶。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伤痛,实难抚平。她说话间有了些许浓重鼻音,但并未停下。
“听说他欲让你代替婉玥嫁入兴王府,我以为他疯了。女儿尸骨未寒,他却急着给自己的仕途铺路,我无法理解,便与他大吵。”
女人声音婉约,可不难听出她需极力压抑自己内心的哀伤,才能勉强维持声线的平稳。
“在我逼问之下,外子最终才告知,你其实是蒋岳蒋捕头之遗孤。含秀与她家夫婿恩爱似漆,总要挂在嘴边,常被我们玩笑也不在意,我又怎会记错她夫婿的名讳?”
蒋慎言心脏突地猛跳。
文家果然知道了她的身世底细。
可她不解,她父亲当年虽说在安陆确实因擅长缉盗而有些小小名气,但到底只是知府衙门一个小小快班头役,暂代三班总头役而已,断与知府以外的这些高官大员没有什么联系,更八竿子攀不上什么关系。
缘何文承望会认识爹爹?而且听这语气,还不是普通的交情?
文夫人见她一脸费解,就知她对其中内情毫不知晓,遂缓缓问道:“听你口音与众不同,可有人猜你是北方人?”
蒋慎言不知对方所言何意,好端端怎么说起她的乡音来,可还是如实回说:“是常有人猜错,因爹娘在家说北方官话,故而我从小习的也是京都官话。”
文夫人点点头,道:“我一妇道人家所知甚少,此事也是外子告知。你父亲蒋岳在你出生之前曾于京都任职,在时任京城中兵马指挥使蒋察蒋大将军麾下任九品吏目,而外子曾在太仆寺任职,与五城兵马司同属兵部,有过两次往来,听蒋将军当面称赞过你父亲,他便记住了。”
没想到,竟还有这层旧日缘分在里面。
蒋慎言哑口感叹。她倒是知道自己出生前爹爹曾在京中任职,后来却不知因何缘故被罢了官,带着尚有身孕的娘亲一路南下,来到了安陆。还是何歧行曾与她说父亲之所以留在安陆全因为偶然。
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她父亲蒋岳本意带着妻子含秀回袁州老家,但走宕水途径安陆府时不巧路遇水盗,他便路见不平出手将一伙歹人降服押送至衙门,不料那些歹人竟还是通缉多时的大盗。当时的知府见他能只身制敌又极善缉凶便十分惜才,再加之听闻蒋岳曾在京中任职,于是一番重赏之后又好言挽留。碰巧含秀当时日已临盆,而路途尚有一段距离,蒋岳担忧妻儿平安,左右权衡之后才决定不回袁州了,留在安陆府当了捕头。
爹娘在家极少谈起旧事,故而这些还都是年幼时何歧行私下告诉她的。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十余年前的尘封回忆接二连三地重击她的三魂六魄,真当是有些难以承受。
蒋慎言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倒不知你父亲竟还是蒋将军宗族中人,与兴德王妃殿下还有不解之缘。你父母当年罹难之后,听说你被人带走,便下落不明,原来竟是被王妃接入了兴王府。今日又与你这般相遇,当真是缘分不浅。”
文夫人见她神色惨淡,自知是勾起了娃娃的伤心事,柔声道:“说是叙旧,却又害你念及父母哀伤起来,是我有失妥当了。”说着,她轻碰蒋慎言于膝盖之上紧攥的拳头,以示安慰。
蒋慎言发现文夫人自己的手还因病微微发凉,却不顾自己病倦还特意来抚慰她,心中不免泛起一些暖意来。
父母早逝之殇也好受了些。
毕竟事情已过多年,蒋慎言再心有不甘也已经长大成人,早已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在人前平复自己的心情。
只是文夫人所知并不属实,仅仅是祁时见为了将她强行塞入文府而巧用她与王妃同姓编造的谎言,这让她面对这个温柔妇人时,内心难免隐隐愧疚。而她此刻又不能将实情脱出。
文夫人自然不知她心底所想,只继续道:“我知此事后便量思了许久,决定还是先见你一面。今日便迫不及待地命人将你找来说话,还请你谅解我的百般纠结,又没头没尾说了这些话。”女人一声叹息,让脸上病容又深邃了些,引得自己的婢女上前连连安慰。
蒋慎言此时也无法答话。她内心何其亦不是百般纠结的状态?
况且,她从这些话中隐隐想出了一些事情,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需要好好问问祁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