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
蒋慎言又重新将视线投进录簿中。两人渐渐有了些默契,速度也同步起来,不知不觉变成祁时见负责左页,而蒋慎言负责右页,翻找得飞快。
他们在弘文九年一无所获之后便倒着向前找去,可惜一直查到了录簿的第一页,弘文元年,先王大婚就藩,兴王府初建都未曾见到一个可疑字眼。各种香料的确不少,可都是蒋慎言熟知的香方料材,断不会散发出这锦盒中的神秘香气。
挫败令蒋慎言双眼酸胀,大概一估摸时间,应已是四更上下了。许是因为刚刚哭过,释放了许多心事,她突感些许疲惫袭来,便合眼轻揉了几下。而祁时见以为她困顿了。他一合录簿,道:“我命人收拾厢房,你且去休息吧。”
这诡异的体贴让蒋慎言惊得赶紧睁大了眼睛,反对道:“不,我不累。”她与祁时见的对话还没结束,她不能走,可她不知自己的眼睛已红肿得像兔子,藏都没处藏。
“剩下由本王完成。”祁时见甚至没有给她选择。
蒋慎言这才发现他的从容,好似早已习惯了不眠不休的生活。而观他面相也不难看出眼下堆积疲惫的痕迹。“殿下可是常常如此?彻夜不眠?”
“偶尔。”
说谎。这人说谎如呼吸一般自然。
没来由地,蒋慎言斗胆小声嘟囔了句:“殿下正长身体,缺少休息可是要长不高的。”
祁时见剑眉一拧,本能想还嘴说“谢公公刚刚还说本王衣衫短了”,又突觉此举幼稚可笑,便压了下去,汇成一个眼刀瞪了她。
“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吧。”蒋慎言朝他扯了扯嘴角,虽不算是个笑,但也好在不像方才那般哀伤肃穆。
录簿十年一册,蒋慎言自顾自地拖过记录了弘文十一年到今日的那本翻阅开来。祁时见见状也没怪她无礼抗命,又低头开始继续查找。两人合作无间。
不知时间又流过了多久,蒋慎言突然高呼一声“找到了”。祁时见连忙挪过眼来,且看她指着弘文十五年岁供中的一条,上书“振灵香,香饼三枚,集七十种花卉露水,蒸乳香沉木,七日而成”。
“我总难以形容那香的具体气味,曾猜测其中用料定然繁复不俗。殿下你看,上面记录说用了足足七十种花卉的露水,一定是它错不了的!”蒋慎言的声线难掩兴奋,好像发掘了宝藏,一扫倦容神色熠熠生辉。
“振灵香……”祁时见记了上书编号,便转身去找搁架。没费多少工夫,他便取来一只剔红漆盒。蒋慎言赶紧清理案面,让他稳稳放了下来。
女郎细观那漆盒,七寸见方,层层堆漆,上刻灵鸟百花栩栩如生,雕工非凡,一时间都不知所谓珍宝到底是这盒子还是里头装的东西了。再看旁边那只锦盒,瞬间凸显得破旧不堪。
可待祁时见揭开盒盖,异香迸发,蒋慎言才确认了,二者内物一般无二,甚至连香饼的尺寸大小亦极其相似。
蒋慎言心中落下大石,她苦苦寻找多年的线索,今日终于有了突破。“振灵香”,她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底,永生不会忘记。
祁时见自反倒没有那么兴高采烈。在他眼中,解开一道谜题,谜底却是更多谜题。
他原本以为锦盒之中的香饼是被人从王府偷盗而去的,毕竟那是宫中岁供,非皇室不可用,民间断不会流传。可录簿上书时间却对不上。王府库藏的振灵香是弘文十五年入府的,而那锦盒自出现在蒋慎言的记忆中却是早在弘文九年的事情。
那便奇了,这宁府搜来的振灵香,究竟是何来历?蒋岳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令他困惑。谢朔方才认出这香气时,分明口口声声说是多年之前的岁供,可弘文十五年距今不过三年而已,他向来伶俐,难道会真个记错?再细看录簿,上面不论是数目还是时间皆没有任何涂改迹象,并非有人故意作假。
见祁时见神色凝重,蒋慎言的欢喜便淡去大半,问说:“殿下在想何事?”
“令尊找到的振灵香并非王府所出,真相究竟如何,还需再探。”
蒋慎言其实也早已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可对祁时见来说不过是一夜的谜团,于她而言却已在其中困锢九年之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收获,都足以让她兴奋地蹦跳起来。他二人心中得失不同,心意自然不同。
“无妨,我已十分满足。”蒋慎言面上终于轻松,唇线也不再紧绷而弯起,“还要多谢殿下成全。”
她完成了自己分内之事,对方也如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余下的谜团不过是又一个新的开始,她对此跃跃欲试。
念起案子,文府之事尚未了解,眼瞧着用不了多久日头便会升起。她心中还有一事未解。
“还望殿下成全今日慎言所求之事。”女郎解释道,“文夫人与我娘亲是旧识,且体弱病重,恐无法再经受打击。出于私心,我请求殿下开恩,慎重考虑文二小姐死因一事。况且……”
她抿抿嘴,小心地说:“这于皇室威严,亦不是好事。”她知自己言重,弄不好要被当做语出威胁,便少了许多底气,越说声音越小。
果不其然,祁时见瞥她,道:“哼,狂妄。”
的确,影薄倘若在场,怕不是又要拔刀顶她脖颈了。她很识相地咬着嘴唇,干笑一下,不再言语。
好在祁时见心情尚佳,没有真个治她的罪。“待天亮之后,你莫要插手,本王早有安排。”他冷哼,“你未免把本王想得过于蠢笨卑鄙,你以为这些问题本王没有考虑过?”
蒋慎言闻言意外地看他,眉眼舒展开来。“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有法子让做下事情的人自己现形,又何须我们劳神,还要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