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左右觉得不对,送走了文承望,在回程的马车上紧着眉头沉思。
今天一日出两案,又是眉生馆抓人,又是府衙设伏,从清晨忙到二更。按理说她此刻早就该精疲力竭了。但满脑子的烦乱思绪让她根本没有困乏之意。
七日前文府失火、文婉玥殒命,同夜祁时见收到铺兵急递密函。掐指一算那天是三月十一,而三月十四祁时见已在眉生馆设局引她二人相遇,决定要调查文府疑案了。前后不过三日而已。
事到如今,蒋慎言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单纯地认为祁时见纯粹是一时兴起。但文承望就是纵火之人这件事,也非祁时见一早便能预料的。如此看来,他是下一步棋,想十步棋。搞不好,此案中牵连的种种,皆已被他算透,无论结局走向哪里,恐这少年都不会让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如今文府之事尘埃落定,他如愿以偿捏住了文承望的把柄,把文承望挖到身边来,成了他有力的助力。下一步呢?他打算做什么?他真的去做那九五之尊吗?
蒋慎言想起这个词抖了三抖。她偷偷抬眼瞄那正于一旁轻阖双眼的少年,好似已经小心睡去的模样。但蒋慎言知道他一定是醒着的。
祁时见这时褪去了老气横秋和威严架势,看起来面庞线条温润柔和,细脂如玉,还未曾彻底脱掉稚气,正往一个男人的坚韧模样上努力过渡着。蒋慎言这才看出他真的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而已。
或许是这少年野心勃勃,亦或许是什么逼迫他不得不装作大人模样扛起整个兴王府。
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有可能荣登大宝,蒋慎言就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不真实。膝上风尘仆仆的衣料都被她攥在掌中揉皱了,即将被细汗打湿。
“想说就说。”假寐中的少年突然开口,惊了蒋慎言一小跳。
“什么?”
祁时见眼睛眯开一条缝隙,瞥她。“你气息都乱了。若是有想问的,想说的,无需憋着。”
蒋慎言犹豫了犹豫,决定先问自己思虑最多、顾忌最多的那个问题。“殿下打算……进京吗?”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若密函所言不假,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所以他才要尽快做好完全准备,拉拢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倒不必紧张,毕竟这是我一人之事。”祁时见又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气,“你只要一门心思放在查案上即可。”
“振灵香?”
“嗯。”祁时见想起什么,轻哼一声后又说,“方才听影薄简单说了你们是如何追捕定风镖局的人,辛苦了,你处理得很好。余下交给府内审理所即可。”
少年许是在说没有将青女强行带回这件事。蒋慎言难得面对来自这人的夸赞,莫名有些赧然。
她思忖片刻,尝试着问:“莫非……殿下要调查宁兴学手中的振灵香,也跟……进京有关?”她实在想不到还有旁的可能。
“一半一半。”祁时见突然对她坦诚起来,不再有事没事打哑谜,这倒让女郎有些不太习惯,“即便我袭成藩王,这安陆府中的门门道道,也是要清理一番的。在本王的藩地之中,绝不准有人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荒唐无稽、为所欲为。”
蒋慎言无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股藏于暗处的血雨腥风。
许是察觉到她情绪有变,祁时见语气轻缓了些,提醒道:“你莫要多虑,只管做自己的事。我偏袒拉拢文承望,也是看中他是个称职的官。宁兴学暴毙,倘若他再出了事,一日之间倒了左右两个布政使,安陆府是会大乱的。且若因此事惊扰了北都那一池深水里的老家伙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蒋慎言越听祁时见所言,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渺小,在风号浪吼中沉浮,随时可能顷刻覆灭。“那,那殿下又为何让我知晓这等慎密之事?”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如文承望那般对他有所助力。
可不料,祁时见却笑了。说出了个令她意想不到的答案来。
“本王知道了你的秘密,若不用自己的秘密公平交换,你可真心实意地甘愿替本王做事?就当是本王想要收买你吧。”
马车摇晃,又一次停在了那个熟悉的侧门。一下车,蒋慎言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既然知道对方称呼,便不能视而不见,便以晚辈之姿躬身问好。“见过路姑姑。”
那人的眼神依旧警惕又疏离,依旧是上下将她毫不客气地梭巡了几番,可就是不见有回应的意思。
蒋慎言见此人自视不凡,知道她是兴德王妃的伴嫁女婢,自然有些地位和傲气,便了然一笑,也不打算追究。倒是祁时见忽然开口道:“你是客,她是仆,不必与人低头。”
“王府待客有道,你说是不是,路姑姑?”
主人家发话,当奴仆的哪敢不从。那路娘赶紧躬身应“是”。
祁时见没再说别的,只问:“母妃可歇息了?”
“尚未,王妃一直记挂殿下。”对方答了和之前几乎一样的话。
祁时见这次好似不再有意躲避母亲,一改主意,随手点了个小丫鬟,吩咐说:“你,送贵客去厢房休息,不得怠慢。”
“本王要先去给母妃问安。”
除了蒋慎言,好似所有人都对这个决定十分惊讶。尤其是路娘。“殿下?”
“带路吧,路姑姑。”
祁时见催促一句,对方赶紧应声:“是是,奴婢为您亲自引灯,请殿下小心脚下。”
少年也没再多话,直接跟着那人走了,身前身后随侍了一大串的仆役,踏向了一个蒋慎言不曾知晓的方向。
她对方才那幕十分好奇,横竖此处也只剩下她和那个小丫鬟,其他人要么伺候祁时见跟着走了,要么各司其职去了。故而她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殿下不常与兴德王妃殿下请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