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身边可跟着别人?”
“并没有,就他一个。”
“他还有别的什么特征没有?”
“呃,”女人冥思苦想了一阵,摇头说,“就是长得好看,辨不出男女的那种好看,细皮嫩肉的。”
李才捷眉眼一舒,忽然撩袍起身,跑到案桌前摸索出纸笔来,舔了舔墨,几下画出个人影来,一边吹着墨,一边快步回到饭桌上,把那样子往妻子面前一递。“是不是长这样的?”李才捷在书画造诣上是有些功底的,一个读了一辈子书的人也没什么别的嗜好,时间都用在了挥毫泼墨上,寥寥几笔就把人画得惟妙惟肖。
妻子上了年纪,已经眼神不好,只觉得画纸太近,于是向后撤远了一些,眯起眼尾细纹来看。“是,就是这个样的,你认识啊?”一听似乎是熟人,她就开始后悔没早些招呼人家进屋坐坐。
“再见她来,记得把人留住。”
妻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也十分好奇。“是谁家孩子啊?”
李才捷叹了口气,似是浑身的力气也跟着紧绷的心弦松开而卸掉了。他一屁股坐回去,花了些时间才端起碗来继续吃着剩饭。
“说话啊,聋了?”妻子不耐烦地催促他,觉得自家老头像头不抽鞭子就不转磨盘的驴一样,慢慢吞吞地看着就让人着急。
男人闷不做声,待把嘴里的饭食咽下,才吐出一个人名来。“蒋岳。”
“啊?”
“那是蒋岳的女儿。”
只见女人像被摄了魂魄,猛地一抖,讶异地合不拢嘴。“那家孩子……还活着?”话说完,又觉自己说辞不妥,改口道:“听说她下落不明来着,竟还活得好好的,啊……老天开眼啊,不让蒋家绝后。”
“那她……不,她回安陆来可是为了她爹娘的事?”
李才捷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好,好,好,也该有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不能让好人白白送命啊。”
见妻子连连感叹,李才捷却高兴不起来,反驳道:“好什么好,没个把握就随便揭旧伤疤,可是要惹来祸事的,不然焦大哥……!”
妻子一愣。“焦大哥?”她不知道丈夫为何要突然提起焦鲁来,在她的认知中,焦鲁不过是醉酒失足淹死的而已。
李才捷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些,故而对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十分慌张,只能敷衍着说:“没什么,吃饭吧。你记得下次再见到那孩子,把人留下就是了……不,如若她是自己来的,就留下,若是身边还跟着别人,就别搭腔。”他忽然嘱咐道。
妻子一拧眉头,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还挑时候和人的?”
“唉,让你做你就照做吧。”李才捷堵着对方的话头,不想再多说。
妻子觉得气闷,跟这么个话不说囫囵的人过日子总时不时就觉得憋闷。可她也知道李才捷这嘴严得跟上了一百把锁头似的,他不愿说的事,就算是把牙齿打掉,也绝对问不出来。故而也只能放弃,白他一眼,憋着气闷头继续吃起饭来。
妻子的埋怨李才捷全没在意,此刻他心中早已变成一团乱麻,斩不断,理还乱。匆匆把最后一口饭塞进肚中,实在坐不住,他一撂碗筷,倏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回一趟衙门。”
女人懵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披上衣衫准备出门去了。“记得把门窗关好咯。”李才捷随意嘱托了一句就迈了出去。
等女人反应过来,人已经快跨出院子了。她赶紧冲外头喊了一声:“带伞啊,要下雨的!”
雨丝若有似无地从朦胧夜色中飘落下来,打在青石板路上凝汇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周围不掌灯的话,让人脚下深深浅浅地直打滑,没过一会儿就浸湿了鞋袜,很是不舒服。
府衙里除了当值巡逻的人丁以外,早已走了个精光。李才捷从二门进,跟守门差役点了个头就算过了,大家都是熟脸,连牙牌也不必检查的。对方很是好奇向来按点回家的人怎么又突然折而复返。对此,李才捷只是草草敷衍了一句“落下东西了”。
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会恼人。李才捷眼神本就不算好,衙署内再一灭灯,就看不见多少路了,好几次都险些绊脚滑倒。
好在架阁库离二门也不远,跨过院墙就是。
李才捷眼见着到了地方,才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发现架阁库竟亮着灯火。那一瞬,透心凉的冷气从他脚底就蹿到了发顶。他临走时分明是灭灯落锁了的,怎会闯进人去?
李才捷忽觉脚下千钧重量,如何也拔不动,只能死死盯着那雨幕中的光亮看,心如擂鼓。
“李管勾?”一声音从他背后升起,他如何也没听见对方靠近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啊!”李才捷像撞了鬼,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是熟悉的脸,他才吐出口气来,按住胸口,没让心跳出嗓子眼。
“柯经承?”李才捷认出对方,反而感到意外,“你如何在此啊?”
柯玚正怀抱着一捧案卷,执伞站在雨中。他往李才捷跟前靠近一些,两三步距离走得像鬼飘,叫人不知道他平日吃得饭都去了哪里,好似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柯玚把手中的伞往李才捷这边递了递,让两人都站在伞下,不至于淋湿。
“我才刚从宜城回来,听说江边上又起了命案,想着先赶紧整理卷宗。”他下巴一努,点了点架阁库的方向,道,“书手们都散职了,好在相孝廉还没走,就帮着一起整理呢。”
“啊,原来如此。”李才捷听闻,解开了心中疑团,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倒是柯玚好奇起来。“你呢?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哦,我,下官忽然记起今天似是有些签子写错了,赶着回来检查检查,怕拖到明日弄出麻烦来。”李才捷慌忙找了个理由。
柯玚似是欣慰地点点头。“李管勾向来严谨,做事一丝不苟,能把这架阁库管得井然有序,断少不了李管勾的功劳。”
李才捷连连摆手,直觉赧然。“本职而已,柯经承过誉了。”
柯玚笑笑,和善道:“既如此,正好一道同行吧。”
“是。”李才捷无法推却,只能喏喏接过他手中的油伞。两人并肩奔着那光亮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