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王府的花园是皇家园林的规格,因地制宜取了天下闻名的苏样,兴德王祁元思是个被藩王身份束住的文士大家,钟爱山水诗词,对文儒信奉的雅致极有见解,故而这王府园林一寸一草也丝毫不落俗尘。
园内花木逾百种,无论是夏山如碧还是春寒料峭,皆有一番风情。光是此时争奇斗艳的花团一一数出,都能让嘴快的唱出一段令人拍手叫好的贯口来。
蒋慎言看这朵朵精神叶叶柔的娇艳,难得没有沉浸其中,心思飞到了别处。
她听了祁时见的安排,相信那人一定会来,便全神贯注地用双目以外的五感警惕着背后的声响,手中银剪的开合也不那么认真了。
侍女手中的提篮渐渐被她剪下的花枝装满,左右也没等到人,她不禁心中有些着急。不知那老狐狸的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会如何算计她?
正寻思着,忽闻侍女小声轻咳。蒋慎言便倏地心弦绷紧起来,竖起耳朵细听,果然有一阵脚步从远而近。
对方是个身形瘦削的长者,步伐自是轻浮,那轻而缓的一定是他。另外还有细碎小步,迈得谨小慎微,多半是个那个暗中被谢朔安排妥当的随侍小仆。
她又等了片刻,那人并没直奔她这里而来,而是停在了某处不动,也不知是在打量算计还是在犹豫不决。蒋慎言强耐住想要回头的百般冲动,假装不闻不知的样子,继续采摘鲜花,静待对方上钩来。
又摘三朵,确定那花篮已满,对方却迟迟不来搭腔。女郎知道自己若要拖延时间辗转踌躇,必定会露出破绽,一咬牙,决定做戏做真,打算转身离去。
她对侍女吩咐说:“劳烦帮我将花篮拿回房中,我去找殿下说话,稍后就回。”
侍女福身应命,双手捧着几乎溢满而出竹篮,就走了。可蒋慎言听见她刚出去几步,就小声惊呼起来。蒋慎言本就极其在意身后的响动,这一下,可再也不必掩饰。
“怎了?”她转身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侍女人还是捧着花篮的,但花篮歪斜,篮中的花已然散落大半,坠到地上,失了娇嫩欲滴的水灵。
侍女面前驻足一人,正慌乱地道歉:“啊呀,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竟然冲撞了姑娘。”可不就是她左等右等的叶泰初?
蒋慎言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伎俩,原来他刚才迟迟不肯靠近,是在等待时机打翻花篮。看来他是真的铆足了劲儿打算阻拦她按照香方合香啊。
这一早都被祁时见算得明明白白,蒋慎言见事情规规矩矩按他们预料的条理在进行,她就心中连连窃喜,险些没憋着表情。
如此可推,叶泰初是真的知道那宫廷香方,更知道振灵香的厉害,不然也不会这般心急拦阻破坏。那神秘杀手追杀他灭口,果然与振灵香有关。如若潘胜跟却水所言不假,那神秘杀手几乎可以断定是阁老万新知一派派来的人,而振灵香又与当年深宫秘事脱不了干系,这一环套一环,似乎逐渐变得水落石出了。
看来叶泰初还真的如定风镖局一般,同是其中的一环,又同是被抛弃的棋子了。
若他识相,也该分得清此时该依附何人才能保命。那只要加以利诱,从他口中套出话来应是不难的。
念及此处,蒋慎言平复了方才的惴惴不安,涨了许多信心。
她看着这个堪比搭台唱戏般浮夸精彩的人,敛了笑意,顺他书写的话本子配合道:“啊,叶行头?无妨,园中花材还有许多,我再摘便是了。”她学着祁时见素来的样子,挥挥手,示意侍女将满地狼藉收拾起来。
事实上,这些花只是为了做戏用的,根本不需她制成香材。因为早在前两日,祁时见已经亲自采摘试验过,按照岁贡记录的香方所述一一合香,结果合成的香药与振灵香果然有差,焚烧后也不似振灵香有毒性,就是一味工序反复的上品熏香,仅此而已。想必这才是真正的振灵香,而那害人的毒物,一定是在此基础之上动了某些手脚。
从叶泰初的反应看来,他多半是知道的。
故而今日蒋慎言一定要戳破他的虚伪,从他口中查探出真正的配方和其中所藏秘密。
那人此刻正满脸愧疚朝她作揖,与那日在叶府宴席上戏弄刁难她的模样云泥之别。“害得贵人白白劳苦了一番,老夫实在过意不去啊。”
蒋慎言心中明白,却还要装作不知。她摆摆手,做出个谦和的态度,表示并不要紧。“难得能在此处见到叶行头,”蒋慎言一指他手中小剪,“莫非你也是来此处取花的?”
叶泰初装作赧然的笑笑,身子一让,露出后面随侍的小宦官。对方手中正兜着一方手帕,手帕上轻放着几朵鲜嫩的茉莉花,洁白如玉。叶泰初解释说:“老夫方才欲煮茶,忽而想起若能请入几位素洁的萼绿君,那定然是大雅之致。正得午时阳气旺盛,鲜花最是馥郁芬芳之时,便来园中采摘新鲜的。”
借口,这当然是借口,但蒋慎言不能拆穿。
她微微一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面容来。“叶行头是懂雅趣之人。”
“不过小性儿而已,贵人过奖,过奖。”叶泰初显然不想让对话就此结束,他眼珠稍稍一转,赶紧开口说,“方才冲撞了贵人的婢子,害得贵人白白劳苦,不如让老夫代为采摘,弥补过失吧?”
蒋慎言点点头,顺应道:“也好,两人确实更快,那就不遑多让,委屈叶行头了。”
“诶,不敢不敢,是老夫有错在先。”
话说下,蒋慎言命人又取两只竹篮来,与叶泰初每人执一,齐头合作。
采花当然是伪装,两人各有打算,貌似和谐的协作之下,实则胸中各起波澜。
叶泰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套话的“好机会”,装作好奇的语气,问蒋慎言:“不知贵人采摘如此丰富的鲜花是做何用?见你只去花冠,不剪枝叶,也不似是用作插花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