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歧行抖着嘴唇,不自觉地问出声来:“你……究竟是何人?”他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对方行事这般狠戾究竟是匪还是官。
那人竟也愿意回话:“东司房锦字二十九号正千户却水。”
这回答太过正式,以至于让男人挑不出错来,只得哑口无言,呆愣在原地。
祁时见知他没有撒谎,也不甚在意。垂眼看到尚且温热的血池慢慢流淌过来,眼瞧着要浸脏他的锦面乌皮靴,便嫌弃非常,撤回步来。
跟着退回的,还有他的戒备。少年抬手命玄衣卫收刀。说实话,他知道如若却水真要对他做什么,以其之快,恐怕除了影薄,这屋内再难有敌手一扛。
“你就不怕你主子知道了,唯你是问?”祁时见嗤笑一声。
却水一震刀上血痕,不急不慢道:“在下收到的命令是寻找证据,抓住把柄,并将其安全带回京城。军令如山,只要能达到目的,折上一两个人手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懂吧?”怪事,他说着话却将目线从祁时见转到了影薄身上。
男人一蹙眉头,不知此举何意。
少年倒是反应迅捷,前后联系,一下便想通了。“哼,没想到还是旧识?”是了,却水的身法与影薄同出一路,该也是当年东宫的娃娃军。只不过他没料到,一百户所一百一十二人,加上陆陆续续被淘汰的,人数该是翻数倍之多,而他们却正好相识。在恍悟后,他的视线却瞥向了一旁的何歧行,嗤笑着悄然吐出一句:“热闹。”
影薄将信将疑地锁紧眉眼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人,好似能从五官中寻出些什么,却不清晰。名字又无甚用处,毕竟那时他们这些娃娃在最终争得牙牌之前是不曾赐名的,皆以数字为编。他是被淘汰抛弃的,自然没有姓名,“影薄”二字还是兴德王当初救他之时才赐下的。故而半天也没能说出点儿什么。
见他没有反应,却水扯了一下嘴角。“你果然没认出我来,也罢,一十八年过去,你我都变化了许多,”这还是他进屋以来头一回露出一个看似笑容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太少动用脸上的肌肉,而显得十分不自然,“若叫你百石头,你可能记起来?”
影薄无法分辨“却水”二字,但这个玩笑一样的名字却着实给了他重重一击,心底的记忆拂去尘土,露出真面目来。他当年编号一百一十,又因性子刚硬而被某人戏谑叫他“百石头”。
此时,对面那人的五官才与记忆中模糊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三一?”他试探着吐出了自己给对方回敬的诨名。
却水低笑两声。“万万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话音落,他毫无预兆地飞身上前,寒光闪烁,轻易地挑破了影薄的前襟。因他此举没有一丝杀气,故而影薄躲也没躲。碎布滑落,正露出结实的胸膛,于心口位置,一道爬虫样的疤痕怵目惊心。
“没错了,”却水收势,紧盯着那伤疤,“当年我悯你苟延残喘饱受折磨,将你胸中匕首分明踩了个对穿,你竟还能活下来,呵,难道你没有心不成?”
“哐当”一声,一旁传来极不和谐的躁动,将众人视线吸引。
只见何歧行愤然站起,反应太过激烈,撞倒了方才所坐的文椅。他此时面如死灰,仿佛浸泡过水一样,汗如雨下,虽他身体的颤抖而掉落在地。
祁时见知道他因何如此,但他却要装作不知,故意出声问询道:“先生可是有何不妥?”
影薄少见的撇过脸去,似是回避。那一瞬的不自然让面对面的却水抓住,瞥向何歧行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怎么,你也是旧识?”
“我……”何歧行一瞬脱力,扶住手边桌角,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缓了大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吐出,“屋内憋闷,我去喘口气。”说罢脚下绵软蹒跚着蹭出了屋门,连从不轻易离身的仵作行箱也落下了。
祁时见嘴角一扯,也不似是笑,抬手派了个玄衣卫跟随。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人此刻该是心乱如麻、天翻地覆的状态。少年早有预见会出现这么一幕,故而没流露丝毫意外。
却水却嗅到了一丝端倪,问说:“他是何人?”
祁时见答得十分玄妙。“诚意。”
却水听懂了对方这是顺着自己方才的话揶揄了一番,可并不气恼,反倒觉得有趣非常。“看来小千岁是同意合作了。”
少年藩王悠闲打扇。“本王要的只是一方清静,彼是恼人蝇虫,此亦是。若你们狗咬狗能消停下来的话,本王也乐得清闲。”
这刺耳的话如果是潘胜听了去,怕早已有了脾气,只可惜,屋檐下还能喘气的,不是他。
“如此甚好,正合在下之意。”血衣缇骑很是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他行至方才潘胜所坐的位置前,抬脚一撩,把熊腰虎背的无头尸身像踢棉团一样轻松地拨到了一旁,自己端坐于上。
“以殿下之睿智,恐早有谋算了吧?小人洗耳恭听。”
“哼,你倒是个爽快人。”
“是那厮太过聒噪。”却水毫不掩饰自己手刃潘胜之后的爽快,这点亦让祁时见十分满意。
“影薄,”少年勾勾手指头,吩咐道,“昨日是你与那白衣人交手的,你来说吧。”
男人瞟了故人一眼,恭敬回说:“是。”
他又何尝不是个喜欢直截了当的人。“那人十有八九亦与当年东宫护卫军脱不了干系。”
“又一个旧识?”却水意外之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
“并不绝对,”影薄说得极为严谨,“他身手甚至在我之上。”
这下血衣缇骑笑不出来了。影薄与他在那群娃娃兵中已属佼佼者,若非影薄那时意外失手,被除了名,此时也该与他一般,手里提的是绣春刀,腰间挂的是“锦”字号。那时虽只是娃娃,但才能潜力能与他们齐平的都屈指可数,而就他所了解,如今尚且在世的,眼下都留任京城之中,不曾外出,更不提是在此之上了。
却水陷入沉思。
而祁时见却如能看透他心中所惑一般,直接给出了一个期限来。“此人恐于弘文九年就在安陆城中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