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顶二人小轿从西侧小门低调而出,轿中人便是眉生馆的鸨娘青女。
轿子行得稳妥又匆忙,此处未过御沟,尚且在兴王府的地界上,让人识破轿中女子身份恐有不妙。直到一行人沿天顺大道一路南行过了横波桥,融进来往热闹的街市中,这方才渐渐缓下脚步来。
青女轻挑一丝帘幔缝隙朝外观望,此处她是熟悉的。再往前百步左右,便有一家名为“仁惠妙手”的医馆,她特别留心查看了一下,在瞧见那招揽营生的幌子又隐隐能望见有人进出的大门时,出声唤住了抬轿人。
“请二位留步。”
轿子倏地停了下来。青女轻叩轿门,示意要下去。轿夫赶忙落轿,倾斜轿身,方便她从中迈出。
这人没送到地方,就不算完成使命。两个轿夫恐出了闪失,面面相觑时多少有些不安。
美人注意到后,安慰说:“亲近之人略有不适,正巧路过医馆,我想去置办几味补体的药材,还请二位多加等待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了一些琐碎银钱,顺进其中一个轿夫的手中,饱含歉意地笑笑。
而轿夫却立刻又塞还给了青女,与其说是受宠若惊,倒不如直接说是害怕,怎么也不肯收那银钱。
若说因为兴王府的规矩管教严格也说得通,但青女却有别的揣度。闹市之上,也不好多有推让,青女没再难为两人,无奈笑过,便把银钱收了回来。
“那就辛苦二位了。”她撂下话,转身不疾不徐地迈入了医馆。
青女本就裹脚,走路时会不稳摇晃,又在教坊司习得一些行停坐卧的巧技,懂得如何借势散发魅力,故而区区几步也让她迈得娉娉婷婷,摇曳生姿。
女子独自抛头露面就医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一个身姿柔媚的,即使看不见帷帽下的面容,也能让人直觉这是个美人。青女才刚迈进去,就吸引了不少视线,但看清她姿态着装后,大抵也就有了猜测,梭巡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起来。
医馆也有伙计迎客,但不会像其它地方那般热闹。见状也只是迎上来问问要看哪个科目,而后再转达负责周旋安排的馆班,由他再进行询问,安排去看哪个大夫。
青女表示自己只为抓药,不为看病。馆班就问她:“可带了药方?”青女便简单将何歧行的病症与郎中开的药叙述了一遍。
正说着,门外迈入一个玄衣男子。近日潮湿闷热,多易引发一些小病小灶,故而医馆生意兴隆,来往病人不少,有时甚至要排队,多有等候。那男子就径自闯进来,周身气息都与旁边路人不同,想要不去注意也很困难,更何况,他腰间还挂着兵刃。
伙计以为他要莽撞插队,于是打算开口劝告,结果男子指了一下青女,轻描淡写说:“一同。”
伙计赶紧闭嘴,不再加以干涉。青女回头瞄了对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果然,她猜想不错。看似只有二人抬轿护送,实则暗中是有玄衣卫跟随的。怪不得那轿夫方才不敢收她的银钱,并非不贪心,而是因为知道一旁就有玄衣卫紧紧盯着,若是将事情回去上报,那铁定要丢饭碗的,这才老老实实的。
见她突然独自迈入医馆,玄衣卫不便再隐蔽身形,只能现身跟随上来,探个究竟。
青女知道,祁时见明面上说是为了护卫她和眉生馆周全,实则更重要的是要监视。只怕以后不管她答不答应对方做内应,都摆脱不了时时刻刻被人看管的命运了。
青女对馆班说明了详情默出了方子,馆班又问她要取什么补身。她故意说了几味极金贵的药材,对方就不敢怠慢了,赶紧绕行出来,驱走了伙计,亲自带着人上了二楼。
贵重稀奇的药材不会存在柜台中,能买得起的,都是贵客。贵客就不分身份高低了,哪怕是个三教九流的妓子,那也是财神爷。
馆班的面色明显殷勤和善了许多,把人请到楼上小阁入座,还命人递了茶水。想要请那玄衣男子也坐,可对方执意站着。这两人的组合古怪非常,说男人是看守娼妓的龟公吧,过于庄肃;说二人是相好,又不亲昵。
这女子行一步,男子就跟随一步,不多不少,保持了刚刚好的距离。
到底是有些畏惧玄衣男子腰间的宝刀,馆班不敢乱说话,只赔上笑脸,道:“二位稍候,小人这就去取货来。”
此时青女忽然笑说:“班头请留步,请问馆中可有女医?或是擅长妇人科的大夫?”
见女子毫不避讳的直言,馆班一边偷瞄那玄衣男人,一边小心回说:“女医少有,但善长妇人科的大夫自然是有的,是您需要……?”
“正是,不知是否可以请大夫来替奴家探上一探?顺便将药一起拿了。”
“当然,当然。”楼下虽病患众多,但财神爷开口,岂有不从的道理?“小的马上就喊人来,二位稍候。”馆班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一年纪稍长的大夫上了楼来,身后伙计还背着他的医箱。进来见了人先问礼,而后趁着伙计放下脉枕,麻利地陈设桌面时,那郎中询问了守候一旁的玄衣卫:“敢问尊下是伊之良人?”
玄衣卫一怔,连忙否认。“只是同行之人,仅此而已。”
“啊,”郎中了然,摸了摸花白胡须微微躬身歉意道,“那还请这位官人在外稍候片刻。”
这女子病灶是该男子避嫌的,既非夫婿,自然不能听得。玄衣卫点了头,闪身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其实并非是他放心青女,而是即便站在门外,以他耳力也能轻易听得房中二人对话,退避不过是让对方心中安慰罢了,因此才没有顾忌。
那郎中讲究,就连伙计也遣出来一同回避了。玄衣卫持刀于房门外,与伙计一人一边安静等候。他能感觉到那小伙计不停偷瞄他的视线,但不甚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屋内两人的交谈上,根本无暇理会对方。
只听二人似是已经开始围绕病情交流起来,前后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不过就是寻常的问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