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日下官折返府衙,正好遇到他,据说是刚刚才回来,正要整理卷宗,我们便一起回到了架阁库。”
“他是经承,整理卷宗为何不在刑房?”
“下官遇到他时已经是酉时末的事了,当时天气又不佳,各房书手们都按时下工走了,一个人整理倒不如大家一同,这样才能更快得入库。”
“那就只有你们俩在场喽?”
“非也,还有相贤弟。放酉时他仍在伏案研究税赋,我看他痴迷,就没急着赶他走。他现在是府尊的幕僚了,这些特权也是该有的,下官便留了锁给他,让他离开时自行上锁。但等我们折返时,他仍在原地没动。”
蒋慎言眉梢一动,抓住了一点怀疑。“李叔,你是说三月廿四那日相孝廉有一段时间是独自待在架阁库的?”
“呃,正是如此。”
李才捷听出了女郎的质疑,便解释说:“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架阁库的钥匙有两副,其一在我,其二在县丞大人手中,能进这架阁库的大有人在,只要及时提告并如实填写签录即可。相贤弟虽有独处的时机,但即便他生了歹意,若不知那东西的准确位置,也做不了什么的。”
“……原来如此。”女郎撑着下巴,眉头却没有疏解。她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若真如李才捷所说,那么能窃取半本手札的人便一下子遍布府衙了。任何一个府衙中的官员衙役只要有法子知道手札的位置,那取得手札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想从何人接近过架阁库这个角度去排除嫌疑人就不可行了。
蒋慎言扭头去看这个老管勾,犹疑着问他:“晚辈有个冒犯的问题,但十分关键,还需李叔如实告之。”
“贵人但说无妨。”李才捷稍稍拱手,坦诚至极。
“李叔您可对旁人说起过手札,或者无意间吐露了什么?比如醉酒?比如写了日谈?”这种怀疑是极为合理的,李才捷也许并非故意泄密,而是一时失误被人窃知也不无可能。
可对方面对这些猜测却从容否认说:“此事事关重大,下官绝不敢有半点懈怠。下官既没有书写日志的习惯,亦不擅长饮酒,更何况,在焦兄醉酒……唉,在那祸事之后,每每想起就忧怀害怕,下官再也没碰过一下杯中之物。”
“说来也不怕贵人责备了,”李才捷长长叹息一声,垂肩绞手,道,“因此事丢了性命的人太多了,故而下官早有决定,倘若没有贵人出现,即便愧对焦兄和蒋捕头的重托,这秘密也要带进棺材里,绝不吐露半句。到了下面,下官就任他们捶打吧。”
看这一辈子身姿挺拔的读书人因情义压弯了脊梁,蒋慎言倏地悲悯起来。她根本不会也没有理由对李才捷的谨小慎微而怨恼,恰恰相反,若是没有这人多年来小心翼翼的守护,自己断不可能再寻得到半点爹爹留下来的踪迹。念及此,女郎朝老管勾福身,道:“李叔莫要自责,晚辈该感恩才是,最可恶的是那犯案的真凶,晚辈掘地三尺也会将那歹人揪出来,到那时真相大白,万事皆休,李叔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对了,”蒋慎言忽然想起,问说,“先前李叔您所怀疑的两个人选,可排查过了?”
李才捷闻言露了难色。“有是有,可一无所获。”而后,他将自己如何试探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讲与蒋慎言听。
女郎一边听着一边凝神点头,最后判断说:“想依面相识人并非易事,话术与眼力皆需得受过训练,李叔您此举确实冒险,对方可能有同伙,倘有万一打草惊蛇是小,您的人身安全才是大,还是倍加小心为上。”蒋慎言听闻他竟将生死赌在祁时见可能会出手救他,便万般无奈,不忍心戳穿。事实上,以祁时见的脾性,断不可能会浪费时间、精力、人手去做任何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在他眼中,李才捷该是已经无甚大用了,这人的生死,自然也不会在他的考量之中。
蒋慎言苦涩一笑,好似是让李才捷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意思。老管勾面上顿时窘然。
女郎见气氛尴尬起来,便赶紧转了话头,将自己此番原本来意道出。
“晚辈今日来,其实是想问一件要事。李叔可还记得上回晚辈在此处查寻的秦姓人家?”
李才捷思虑一下,回说:“啊,下官记得家主叫……秦正真?”
“正是。”
“呃,贵人为何对那药商如此感兴趣?”李才捷细心地嗅到了一丝端倪,暗自猜测此秦姓人家会不会跟眼下这些大事有关?
果然蒋慎言点了点头,说到了关键。“晚辈猜想,或许爹爹当年曾调查过秦家的旧案,或许,可有跟李叔您提起过一两句?”
老管勾一时为了难。“这个……或有提起,也或没有,”他声音十分无奈,“时隔多年,请恕下官年老力衰,实在是记不得许多细节了。”
这个回复,蒋慎言是有所预见的,只是她心中一直抱持着一丝侥幸,万一李才捷恰恰就能想起来呢。
女郎掩下心中失落,微笑摇头,先安慰对方,道:“无妨无妨,晚辈再寻它法亦可。”
李才捷垂手,喃喃道:“若真的有法子……对了!”
老管勾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很是兴奋道:“签录簿!”说着就转身朝搁架疾走而去。
“若是蒋捕头曾经调查过秦家旧案,一定会来查阅秦家相关的案卷青册!那签录簿上定然会留下签押!”
蒋慎言亦难掩兴奋,惊讶道:“您是说,这么多年的签录簿一直有所保存?”
“这是自然了。”李才捷偏过头来弯起了嘴角,这还是打蒋慎言进门后看到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签录簿亦是重要的记录,必然要妥善保管好的。”老管勾对于自己经年累月的尽忠职守很是有一份骄傲。
顺着纸签查找,不一会儿功夫,就极为熟练地从某处翻找到一本厚厚的簿子拿取了下来。
李才捷拿袖子抹了抹上面本就不存在的浮灰,很有仪式感地郑重交到了蒋慎言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