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嘴角仍旧噙着笑意,转身走向软榻,把人引了过来,示意她同坐。“此事你知道就好,不必过分在意。本王告与你知道是让你有个准备,毕竟遗诏宣布,这安陆城中的局势要有变化了,你需小心提防。”
“殿下是指?”
祁时见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时,话也送到了。“首当其冲,无为教。”他眼神暗了一暗,眸子里有了许多警告。
蒋慎言身子一滞,立刻意会了少年所指。此前兴王府与无为教的关系说单纯也极单纯,说复杂也极复杂。解释起来可以概括为“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但背后又绕不开许多矛盾。可一旦昭告天下,众人得知祁时见即将袭承大统,那曾经的同盟便会立刻割裂,成了绝不可能调和的阴阳两极,非得你死我活才可罢手。
她能一下想到的,首先陈治一伙必定就会脱离控制,关镇那些镖师亦然,幸得祁时见行动得及时,把却水支去了与他牵制,事情还不算太糟;其次就是青女……她今日已经私下对她挑明了立场,并不会甘心成为任由祁时见摆布的一颗棋子,好在以她之为人,尚且不会跟兴王府撕破脸皮,不过想进一步拉拢她,怕是难于登天了。
女郎眉头紧蹙,念及残页上所指示的内容,心上又笼了一层阴霾。
若她把残页拿出来跟祁时见坦白,那对方会作何选择?他还能保持此刻的决心吗?毕竟事情牵连到了他的外祖蒋察……
见对面这人儿苦着脸,少年以为她是因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而烦恼,便话锋一转,安慰说:“但也并不是没有好处,事无绝对。比如,丁良则,先前他态度暧昧,如今可没了选择,保不齐在重明门外大表忠心的人里,他能挤上头一号。倘若他真的知道些什么,我们可以直接从他口中问出了。”
“还有……牛英范。”祁时见意味深长地看向女郎,问说,“对了,本王还没问你,今日去了府衙可有收获?”
“啊。”蒋慎言被突然提点,赶紧回神,脸上不免慌了一瞬。她是个在聪明人面前藏不住事儿的,眼神的飘忽不能再明显了,透明得让少年隐隐发笑,觉得逗弄这人着实有趣。
女郎磕磕绊绊回答:“我……跟李叔,李管勾找到了当年的签录簿,发现我爹在事发前确实有调查过秦家的事,哦,还有,他曾经查过职官名录,调查了宁兴学,我又去了眉生馆跟青女姐姐核实了一下,几乎可以肯定当年秦家案子,宁兴学也掺有一脚。”
祁时见没从她口中听到残页的事,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故意道:“如此推断,那当年令尊堂的遇难,宁兴学该有极大嫌疑喽?”
“啊?”蒋慎言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少年手指点点炕几,装模作样道:“你看,令尊刚把秦家案子查到宁兴学头上就遇了祸事,那么宁兴学雇人行凶的可能性很高啊,而且,原本在令尊手中的锦盒香药,莫名跑到了宁府的书斋密室之中,这不就是铁证如山吗?可惜可惜,宁兴学已死,死无对证了。”
女郎听他引上了旁道,心中一急,连忙分辩道:“不是他。”
“哦?”祁时见瞥了一眼,反问,“你是觉得本王这般推断不合逻辑?”
“啊……不是。”蒋慎言忽然察觉自己失言,想掩饰,却已经失了时机。确实,祁时见的推理合情合理,是她反驳得突兀了。
少年隔着炕几向前一倾身,故意道:“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真凶不是宁兴学?”
女郎被逼得后仰,面前这人的压迫感还真是令人难敌,相处这些时日了,她还是会因对方这直勾勾的注视而惊慌失措。
“他,他应该也只是个小卒,身后……另有其人。宁兴学,是个,是个投机不义的小人,但我与他相过面,他实则骨子里十分胆小自慎,绝非穷凶极恶之徒。”
“只因如此?本王虽信你,但一人之言恐无法成为呈堂证供,堵悠悠众口。”少年见她窘然,心中满意,不再逼迫,重新回到原位,理了衣摆直言道,“不过,若是你身上所藏之物,应是足够佐证了。”
蒋慎言倏地跳起身来,讶异非常。“殿下你……?”
少年无奈嗤笑。“你未免也太小瞧本王的玄衣卫了,本王命他们贴身护卫你,怎可能看漏你的一举一动?若没有十二分的敏锐,都是失职的。”
女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对方一直在试探戏弄。她手不禁隔着衣衫按在那残页之上,心有疑虑道:“那殿下也知道上面的内容了?那么……”
“你害怕本王发怒?担心本王会阻挠你?”祁时见截过话茬说道。
正中蒋慎言心中顾虑。
白日里那一通火气,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牛英范的话不自觉地爬上她的耳朵,她最为担忧的,就是祁时见不会再与她并肩而站。
少年见这人面色白了三分,整个人木然呆立,警惕十足,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反应还要强烈,不由得有些懊悔方才不该那般逗弄于她。
他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像是示弱退让,低下了声音来。“你我各有坚持,若要问本王外祖是否有罪,本王绝不会点头,但事实是要用证据去证明的,那么查明真相对本王而言亦要紧非常。你要还家人一个清白,本王亦然。不知这样解释,你可愿信我?”
他很想说白日里是他有些专横,但认错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会说。十几年来他学过很多,唯独没学过低头,只能把那一丝愧疚放在语气里,希望能以此传入对方耳中,到达心里。
他探究的眼神望向蒋慎言,对方似有些无措,虽不知她此刻心中何感,但他很乐得看到这丫头的眉眼舒展开来了。
女郎什么话也没回应,只是在顷刻的沉默后,慢慢从怀中摸出了那张她父亲亲手撰写的录簿残页,放于炕几之上,朝祁时见推来一寸。
仅仅那一寸,就能让少年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胸口如流过清泉,扫除了所有。
女郎又坐了回来,揉捏着手指,等他看完残页后的感想。
祁时见速读极快,但那张纸却在他指尖停留了很久,迟迟不肯放下。
过了好一阵子,他似是要开口,可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通报——
“启禀殿下!卫所府衙皆来急报!城西通太门遇险!遭强人炸毁,伤亡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