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匆匆送走蒋慎言的青女,从阁子出来后并没来得及赶回房。华灯初上,楼里正值热闹之时,许多事交给掌班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她亦被绊住了脚步。
待周旋了几番客人,问候了则个,安排了一些事情,这才得了空往回走,路上都在盘算时间。
一推门,见本该在床上老实卧着的何歧行正披了衣裳坐在桌边发呆,本来还想嘀咕几句“开着窗扇小心着凉”之类的体己话,再出言责问他关于秦家秘药香方的事,结果等一看清他究竟在盯着什么东西,青女就倏地没了从容。
她三两步走过来,伸手要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坐在这里做什么?”美人扯了扯嘴角,心中忐忑不安。
方才出门匆忙,并没来得及收好先前摆在桌上的药材和包裹粗纸。此刻它们被眼前这男人一一摊开,平铺开来,任由纸上书写的字坦露无疑。
青女抱以侥幸,希望自己的弟弟看不懂上面的暗语。可她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何歧行一把按住那些粗糙竹纸,阻挡了青女试图掩饰的动作,让对方无奈只得悻悻收手。
男人重新抬起手掌,只见纸张被他按照上面的序号列成了一排。五张纸,分别写着:一两、二两、三两、四两、五两。
乍一看好似是在标记粗纸所包药材的份量,但仔细想想,根本不合常理。
何歧行并不痴傻,一眼就发现了猫腻。他指着那些暗号,面色又暗淡了些许,问道:“姐,你是要参与什么机密的行动吗?”
青女心头一震,连忙摇头,说道:“怎么会,你为何这么说?”
何歧行叹息一声,拿起其中一张标记了“一两”的,放在鼻子底下一过,便道:“这纸先前包的是熟地。”接着按照顺序,一张一张如此嗅过,他人虽病着,但嗅觉依旧惊人。
“这是木通,这个是救必应,这是合欢,而这个,是九里明。”
那些药材分明早就让青女倾倒而出,没有半点遗留在纸中,可还是让何歧行一一说了个正着。
“你们无为教就喜欢玩些谐音藏字的把戏,”男人沉着声音,虽中气不足,但也低得有些份量,“让我猜猜,熟地该指的是个‘老地方’。木通谐音不通,或许是指事情不顺利的后招。救必应就很明显了,‘十万火急,速速来援’。九里明又叫过山龙,十有八九就是指事成之后逃到了远处?那相对的,合欢就是要见面咯?”
“把暗号安排得如此周详缜密,你还说此事没有危险?姐,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他虽不知这“几两”具体指得是什么,但大抵也能察觉,可能是某种信号之类。不管是什么,都处处透露着“危险”二字。
何歧行目光殷切又带了火气,很是气恼青女的以身犯险,更郁闷她要瞒着他。
青女趁他双手放开,赶紧把粗纸都收敛了。“我没骗你,这事情对我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风险……”说到一半,她或许也察觉这样简单的敷衍根本无法唬弄过弟弟,于是叹息一声,解释起来,“我只需注意对方给出的信号,在必要的时候收留一些人就行了。”
眉生馆迎来客往,最是适合掩藏踪迹。
美人飞快地瞟了一眼对方,多少有些心虚,便想着把话题引开。而方才蒋慎言来找她谈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开端。
“蒋丫头走了,她跟说了一件事,我需得问你。”
果然提起蒋慎言,这人就换了个脸色。“那丫头自己来的?”何歧行似觉得自己没什么遮遮掩掩,此刻十分坦荡,故而他在意的重点全在蒋慎言。
“兴王府的玄衣人自然跟着呢。”
何歧行竟松了半口气,至少,这样对方是安全的。
青女瞥他,不满道:“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如此听罢,男人才从青女略有生硬的语调中听出了火气。他不解,分明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这人又因何恼火?
“榆木脑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美人悄声埋怨了一句。而后,她提了音量直接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当年咱们家到底因何引来祸事,却瞒着我不说?”
何歧行闻言一愣。他万万没料到姐姐会突然提起这茬,转念一想,她是在跟蒋慎言谈话后才来质问他的,那么就意味着此事是从蒋慎言口中得知。
“初蝉她……说了什么?”
青女恨不得捶他两下。“你瞒了我什么,她就说了什么。”
“她怎么……”何歧行想问蒋慎言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可又反应过来,若是这么傻乎乎地问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知情不告,于是转而改口,“她怎么瞎说?我没什么瞒你的。”
男人向来很会遮掩,可惜青女与他一同长大,如何会不知他的脾性?美人二话不说,站起身取来了一副纸笔,推到弟弟面前。“写。”
何歧行懵怔。“写什么?”
“写那要命的方子。”
“什么方子,我不知道。”纸笔被推了回来。
青女再推回去。“那你就写初蝉让你辨认过的那份方子。”
“都几天了,我哪记得什么方子,她让我辨认得多了去了,把我当狗一样。”男人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顾左右而言他,又一次将纸笔推回到青女面前。
这下,美人气炸了,平日藏在弱柳扶风下的火药桶彻底被点着,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我追了又追,找了又找,碰得头破血流,怎么也想不到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竟是在你那里藏着!”她气归气,但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说起那陈年旧事要低下声音来。
美人压了音量,可气势丝毫不弱,大有当年摁着弟弟痛打的架势。
何歧行被逼到险些从绣墩上掉下来。“你坐下。”
“我不坐!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让你在爹娘神位前跪上个三天三夜!你个不孝子!”
何歧行本来有五分理亏心虚,可一听对方提起爹娘,就急了眼,把刚刚熄下去的火气又煽了起来,干脆与姐姐不顾所以地争个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