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格润下了飞机,总算觉得呼出一口气儿。出去的时候看看天色,琢磨着还是去哪家酒店过一晚上明天再回家,结果大老远就看到机场门口守着几个来者不善的家伙。
“……”
格润沉默着出了门,他们沉默地跟上,然后看到某个出口停了辆红旗,那旁边正有人搓着手等她。
“这是格润吧?你好你好。”对方伸手过来:“我是小林,领导怕晚上打不到车,让我在这儿接你回家呢。”
什么打不到车,明明出租在旁边停了一溜等着拉活呢,不过就算能打到也不一定送得到门口就是了。
格润和对方握了下手,言简意赅:“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坐吧。”
格润坐在车里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一路上不堵车,差不多一个小时下了二环,七拐八拐就进了家门。小林等着格润醒了,然后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进去。
“领导一直等你呢。”
听得格润头皮发麻。
这都好几年没回家了,虽然也曾经在领导视察的时候见过他几面,但面对面的还真是……
格润现在浑身不自在,哪怕刚刚报仇雪恨的快意恩仇劲头都没有了。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干了什么事儿,差不多也知道半夜谈判是为了什么了。
报仇一时爽啊。
虽然她也不后悔就是了。
格润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鬼鬼祟祟地不敢出声,掂着脚尖走到二楼。屋里都是黑的,只有壁灯微弱地亮着,一路亮到书房门口。
经过卧室的时候格润看了一眼,知道养母睡在里面,又跨了几步到了书房门口。
不敢敲门。
叱咤风云的超级英雄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死了要被骂了。
“到门口了就进来。”
书房内的声音声线平稳,略低,听起来有点沙哑。但不同于格润那破锣嗓子一样的嗓音,这个中老年说话时让人感觉是一只慵懒的大猫。
大猫就是老虎,请不要想歪。
格润清了清嗓子,悄悄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低头正看书的人。
“爸,我回来了。”
“嗯,你先坐下吧。”
读书的中年男人头都没抬,并没有因为格润的到来而立刻中断自己的他在灯光下推推眼镜,拿起笔认真写了几行字,又在书上做了几个笔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合上书。
来了来了来了!
格润立刻坐好,挺直了腰板。
“看着挺理直气壮的啊,格润。”叶栗爸爸笑眯眯地说:“几年没回家,真是翅膀硬了。挺不错。”
“啊?没有啊爸。”格润立刻软了下来:“我……我错了爸。”
“哦,知道错了。”养父把眼睛拿下来:“那就给我说说,错在哪儿了,我也听听。”
格润咽了口口水,又听到养父笑了一声。
“毕竟认错的话我听得多了,但这超级英雄认错还是头一回。我可得好好记着。”
“爸您别这样。”格润闹了挠脑袋:“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我不应该在英国……闹那么大的动静。”
国内外铺天盖地地充满了“x国反对派遭全体歼灭,疑似当局发功”之类的传闻,尽管伦敦苏格兰场的发布会明确确定了对方是遭到了洗劫并出示了相关证据,但阴谋论的声音估计要好久才能平息,并且永远会有人质疑真正的凶手不是警方公布的人。
这某种的确给目前的一些工作造成了恶劣影响,本来平静下来的疆域也会因此再度隐隐动荡起来——而让它再重新走上正轨,花去的将不仅仅是巨大的人力物力。
“闹那么大的动静。”
养父点点头:“不错,越来越会说话了。”
格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头也低了下去。
“你猜猜,上一个五年,那边花了多少钱?”养父靠在椅背上,很松弛的样子:“驻扎了多少人马?你刚从那边回来,人家跟你聊天的时候肯定跟说了。”
天文数字。
重兵把守。
“就这样,还是动不动就闹。”养父叹了口气:“宗教势力的影响很大,所以到现在为止,大家还是要谈,而不是动刀动枪——真要动刀动枪,你觉得轮得到你吗?格润!”
养父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格润一惊,浑身一抖。
“你厉害了啊?想出手就出手,说杀谁就杀谁。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是觉得地球上已经没人能管你了?我还没死呢!”
“……爸。”
格润咬了下下嘴唇:“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整个国家除了你没人能解决他们了是吧。还是除了你没人知道他们该死?嗯?你就非要手欠去收拾一下显得你能别人都瞎都傻?本来能坐下来谈的事情被你一搅合现在让我们找谁去谈,啊?”
这个一贯冷静的中年人气得恨不得拍桌子,但还是压下了脾气:“多少人因为这个事儿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你可倒好,一小时把十年的努力都给毁了。是不是你小时候揍你揍少了,到现在你还拧不过来想跟我对着干呢是吧?”
“爸……”
格润说不出话来:“我……我错了,您打我吧。”
结果这一句差点把她爸气死。
“打你?我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你现在这义无反顾的样子装给谁看呢?啊?”
我没义无反顾啊。
格润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悔过的脸。
“算了我也不跟你说了,你一个叶栗一个,从来就没听过我的话。”养父指着门:“出去出去出去。”
格润默默地站起来,往门那边儿挪。
“厨房里有豆沙包,你妈做的。”
格润差一步就出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自己热热。”
的确有豆沙包,而且也还温着。
格润特意拍了照片给叶栗看,差点被叶栗拉黑。
“王八蛋,我爸没打死你?”
叶栗完全听不出是哭过的样子,听起来语气轻松:“有没有说要把你撤职查办一撸到底,把你扔到军事法庭上坐穿青城?”
“你滚。”
格润一口豆沙包咬下去:“啊,豆沙包真好吃。”
“绝交绝交。”
叶栗很愤怒:“我在这儿吃着黑暗料理呢!”
格润一边吃一边笑,完全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等到手机被突然拿走,回头看到一张并不愉快的老脸的时候,她立刻又萎了。
“……爸。”
叶栗听到这句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叛徒。
叶栗三两下嚼完豆沙包,站起来听训话。
“装,你就装吧。”
叶栗爸爸给自己倒了杯热豆浆,拿起一个馒头:“刚刚还跟我痛心疾首,现在就跟叶栗玩起来了是吧。”
啊,地上有个缝该多好。
要是叶栗现在还在我身边一起听训就更好了。
“我之前本来以为,你在外面那几年成长得很快,什么场面都能应付了,这才觉得这次你出去也没什么问题。”
养父斜了她一眼:“没想到还是小孩儿脾气,估计这打小儿养成的毛病也改不了了。我也不指望你干别的,收收心回来干干机关也就行了。”
“爸!”格润张嘴就要辩驳,被对方平静的眼神一看,话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那,那谁替我啊?”
“随便谁都比你强,再说外面这么乱,你自己也不安全。”养父同志喝了口豆浆:“齐志国的事儿我知道了,前两天他托人托到我前头来,我没理他。你要他家那点钱干什么呀?”
“捐给希望小学。”
养父又看了她一眼:“闹吧你就。”
格润垂手站着,等养父喝完豆浆,随手给续了一杯。
“爸,喝豆浆。”
“这东西喝多了胀气,还嫌你气我不够,没把我气死是吧。”
格润噎了一下,又听到养父幽幽地说。
“你还和叶栗说以后要孝顺我呢,结果一回来四个豆沙包你全吃了,一个都没给我留。这也算要孝顺我。”
……
“爸……”
格润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老头已经要开始胡搅蛮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行,你最行。”
养父吃完了夜宵,继续上楼:“你赶紧睡觉去,明天我还有事儿让你干。下午有人要来,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诶,好。”格润应了下来,旋即反应到了什么:“爸,你不生气啦?”
“这子女啊,有一种是来报恩的,有一种是来要债的。”养父叹了一声:“我运气不太好,一次来俩。”
“……”
格润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爸,晚安。”
格润到了房间里,摸到自己跟叶栗共享的床的下铺,没洗头没洗脸倒头就睡。骂也骂过了,格润的心理负担减轻了些,虽然知道问题还需要解决,但是已经可以安心地睡去。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多,被自己的养母拎了起来。
“润润,起床。”
声音柔美的贵妇人手上动作一点都不放松,完全不负面食高手的称号。格润基本上是被托下楼的,一下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面疙瘩。
“先吃点儿垫垫肚子,然后咱们就可以去吃饭了。”
养母笑眯眯地看着她,而同样是看着,养父那张脸就显得满是威胁,这张就不会。
“妈,去……哪儿吃饭啊。”格润小心翼翼地问:“我爸不是要把我送进大牢,然后吃最后一顿好的吧?”
“怎么会呢,你爸再怎么跟你生气,也不能干这种事儿。他要是敢,妈第一个不同意。”
养母混不在意地说:“今天你爸的老战友带着儿子来,你爸想让你见——”
“噗——!!!”
半分钟之后,格润屁滚尿流地打通了斯塔克的电话。那头美国还是清晨,钢铁侠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恨得差点摔手机。
“要死了要死了,赶紧给我搞点大事出来!”格润很久之后都无法忘记这时候的恐惧。
“我爸要给我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