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刚走出大殿,就听见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
李瀍一袖子将案牍上的笔墨纸砚和正在阅读的一沓奏疏,悉数扫落到地上。
“仗了谁的势?哼,除了李德裕,还能有谁?”
宫人进来打扫时,李瀍倚在窗前,抱着肩膀,捏了捏眉心。
如今京兆府跟神策军梁子越结越深。
他若将柳仲郢撤下来,无论换谁顶上去都可能被神策军给吃了。
还有三个月就到东皇大帝圣诞,这时候京城绝不能乱。
思量清楚后,李瀍朝殿外大喊:
“内给事?”
仇从广颠着小碎步跑进来。
“奴婢在。”
“帮我密诏一个人回京。”
当柳仲郢听说刘氏悬梁留下血书一事,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尽管他已准备好借口和说辞,可一连几天上朝还是很忐忑。
奇怪的是皇帝并未对他斥责,也没有私下询问过这件事。
这让柳仲郢反倒更加惴惴不安,他私下询问李德裕的意见。
李德裕认为如今京城这个烂摊子,除了他还真没别人能治理的好。
李德裕让他放宽心,揣测天子应该不会动他。
会昌五年七月初一,长安再次发生天狗食日。
司天台在历史上只留下了短短九个字【七月 丙午朔 日有食之】。
尽管李瀍登基以来,天狗食日异常频繁,可长安在大白天被黑暗所笼罩,百姓们无法避免陷入恐慌。
当时无论是在东西两市购物的人,还是在大街小巷闲逛的人,当太阳消失那一刻纷纷开始四散而逃。
男男女女女畏惧的呼喊声,跟父母走散小儿的哭叫声,撞倒货物的乒乓声,各种凌乱的声响充斥着每条街道。
这时,一匹快马从南边的明德门驰骋进入长安。
马上之人举着火把,入城后放慢马速,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边走边大声呵斥:
“慌个屁啊,难道明天太阳就不出来了吗?”
朱雀大街人群中有眼尖之人已经认出马上这名大汉,惊呼出声:
“薛元赏?”
“薛府尹?”
喜爱他的老百姓顿时有了主心骨,心中恐慌瞬间消散一半。
也有地痞流氓看见他被吓得浑身哆嗦,瘫软跪倒。
“神啊,癫公怎么回来了?”
“完了,我昨天刚纹的刺青。”
人群中有个头戴蓑笠的男人将帽沿往下压了压,以遮住唇边的浅浅笑意。
由薛元赏重掌京兆府对刘异来说再好不过。
薛元赏回京当天,李瀍同时下了几道旨意,公布一系列人事变动。
一,由薛元赏接替柳仲郢出任京兆尹。
盐铁转运使暂时由薛元赏继续兼任,他需要遥控调度各地盐务。
二,柳仲郢改任中书省右散骑常侍,权知吏部铨事。
散骑常侍与谏议大夫、补阙、拾遗补阙一样,都是大唐的谏官职位,没有实权。
吏部铨事倒是有实权,不过柳仲郢又不隶属于吏部,如此安排恰好可以限制柳仲郢独断专行的性格。
三,调兵部尚书郑肃离京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同时授予郑肃检校右仆射、同平章事,让他以“使相”的身份出任节度使。
不久便到东皇大帝圣诞,关键时刻李瀍不敢再用郑家人担任兵部尚书,他将郑肃调出京是为防止荥阳郑氏反叛。
四,户部尚书李固言接替郑肃空下来的兵部尚书一职。
五,中书侍郎李回接替李固言出任户部尚书。
李回同平章事职能不变,等于换个岗位继续做宰相。
接下来的日子,李瀍和刘异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在紧锣密鼓地为东皇大帝圣诞做准备。
半个月后有件狗血反转故事传入京中,昭义军再次发生叛乱——未遂。
起因是七月上旬,李瀍诏令参加过刘稹叛乱的革命老区昭义军,派骑兵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去戍防振武。
西北边塞苦寒,昭义军士卒自然不愿意去。
他们趁昭义节度使卢钧出城给他们饯行时,自己快跑回城将卢钧关城外边了。
监军王惟直出面安抚士卒,却被乱兵击伤,没几天就死了。
卢钧回不去城,无奈只能逃到潞城躲避,即将成为大唐又一个被士兵驱逐的节度使。
留在城里的昭义军牙兵们,想拥立昭义戍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没想到李文矩根本不答应,还劝说他们将卢钧给接回来。
卢钧被接回昭义军大本营后,依旧派遣那些人去戍兵振武,再一次为他们饯行。
这些二货士兵不疑有诈,结果这次十面埋伏换人了。卢钧让人提前埋伏在太平驿,将令他受辱的两千士卒全部围杀。
本来李瀍和李德裕得知昭义军在泽潞之地再次叛乱时,都做好准备二次讨伐了,没想到这出闹剧戛然而止,就此落下帷幕。
八月朔日,宣政殿朝会。
曾主持过今年知贡举的陈商,因为背靠李德裕这棵大树,在发生科举舞弊案后不仅没有被贬官,还升迁了。
如今陈商被正式任命为礼部侍郎,主持礼部大小事宜。
此前大唐全部僧尼都归礼部四司之祠部管理,所以礼部侍郎要定期汇报全国灭佛进展。
轮到陈商汇报工作时,他先告了几个节度使的黑状。
河北三镇完全没有执行灭佛政策,强迫僧尼还俗之事越到北方执行力度越差,导致五台山等地的僧人全往幽州跑。
李德裕这时出列,主动为皇帝排忧解难。
“陛下,臣认为北方地广人稀,各藩镇每年为争夺人口、牲畜花样百出,难得有大量壮硕人丁主动投奔,想必卢龙节度使收留僧人也为充军需要,并非有意抗旨。臣下朝后会即刻召见卢龙藩镇在京进奏院的官员,晓以大义,让他们劝说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此后不再收留投奔僧人。”
陈商见李德裕发话了,也不好再告下去,接着又更新了全国灭佛进展。
“陛下,距今为止大唐境内共毁寺院四千六百余所,兰若(私立的僧居)四万所,目前已归俗的僧尼达到二十六万五百人,另有大秦穆护、祆僧二千余人还俗。已收回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释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以上。”
满朝文武全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