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三思的师父是号为“无双”的计昭南,计三思的师叔王夷吾,这些年驰骋种族战场,累功积勋已为天下名,是一骑当千的盖世战将。
大齐军神不仅自己军略无双,神通盖世,教徒弟的水平也是世间绝顶。剩下三个弟子,三个都已洞真。镇国大元帅府是当之无愧的临淄第一府,一门三真,天下广扬。
卢野自开丹田武路,习惯了修行路上的独自跋涉,但跟计三思一番切磋下来,仍是受益匪浅。
名为“切磋”,实则是王夷吾“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的指点。
大家是四强赛的对手,说不定下一轮就会碰上,但都并不吝啬给予对手帮助……卢野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武道的开拓,就在于武道先贤的无私奉献,前赴后继。武圣王骜拳散超脱功德,以益天下。镇河真君将自己一身所学,尽置于朝闻道天宫,广布于人间。
他卢野虽然立于微末之间,所开创的丹田武道,也并未敝帚自珍。
恰恰是他以爷爷卫怀的名义广布了丹田武道,引得长河以北的武人纷纷参与,不同的想法碰撞在一起,无数的灵感交汇,才将这条道路渐渐完善。
这武道新章已经席卷长河以北,不输于长河之南。
仅靠他自己,尚不知要摸索多久,是万万走不到如今位置的。
走回备战室,卢野便是一愣。因为景国天骄于羡鱼,正在房间里。
其人以道簪束发,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华服。这衣服看不出多么亮眼的设计,但给人的观感非常舒适,有一种不见雕琢痕迹的美感。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本届黄河之会为人称道的武道天骄一共有四人,其中三个都在外楼场,一个是他卢野,一个是魏国的骆缘,再一个就是拜姬景禄为师、弃道修武的于羡鱼。
她自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道修教育,学的是最顶级的道门传承,虽半道转武,却未见滞涩,走出了一条仙风道骨的武路。
整个景国对于武道的投入,毫无疑问姬景禄会吞下最大的份额,而她紧随其后。
“听说你被计三思叫走了,所以在这里等你。”于羡鱼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说话,在她空灵的声音里,听者很容易变得专注。
在卢野看来,本届外楼场的四强选手,其实都有不符于年龄的成熟。
龚天涯的成熟是受风霜砥砺,内心强大,意志坚定,岿然迎雷霆。
计三思的成熟是眼界极高,见惯了世面,不拘俗务,沙场饮血,不惧生死。
唯独于羡鱼,她身上真正有一种大人物的气质。明明也才十八岁的年纪,却像是那种握权天下的天都大员,风雨雷霆都在不动声色间,颇显城府渊深。
听说在于阙元帅生前,她还以“娇憨”闻名,是天京城里出了名的不谙世事的千金贵女。也不知是往时都在韬晦,还是生活的重创太能改变一个人。
“于姑娘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卢野走进房间。
“说起来卫国也是道属之国,卢兄亦是中域才俊。早先未有亲近,实是在下的怠慢。”于羡鱼态度倒是很好。
“早先咱们还未能在台上遇见,自是不能亲近。”卢野淡声道:“马上就有机会了。”
“阁下是蛟龙在野,只待风云之会。可惜未遂良逢,宝剑锈匣,明珠尘网。今已立足四强之席,却无人来捧冠冕,身边也不见一个体己的人在——”于羡鱼抬起眼眸:“其实我是想说……考不考虑来斗厄军?”
“凡台下为我喝彩者,皆在为我捧冠。凡天下修丹田武道者,皆是我的体己。”卢野朗声道:“我虽独身在此,亦倾目光万注。如何说未遂良逢?”
“看一万眼,不如注一万金。”于羡鱼眸光淡然:“我会给你最高的投注,不会有半句虚言。”
卢野笑了:“这里是观河台,现在正在进行黄河之会的比赛,于姑娘是想挑战镇河真君的威严吗?”
“我将来必然重掌斗厄,我希望你能来帮我,让斗厄重登十甲之首,复证天下第一。”于羡鱼端坐在那里,语速不快,尽显自信:“当然并不需要你在比赛里做什么,我不会侮辱你,更不会侮辱自己。”
“我是说比赛之后,无论成绩如何,我都可以在斗厄军为你留一个正将职衔。等到将来我掌军斗厄,你就是副帅。”
“观河台上很多人奋斗一生的终点,只要你肯点头,我就必然将你送达。”
她从储物匣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旁边的茶凳上,悠然道:“但这话,在比赛之前说,才算有诚意。”
“十甲?”卢野问。
“景八甲已成历史,景十甲必列神霄。”于羡鱼并不隐晦:“神霄在即,天下扩军者众。但举世之中,只有景国有这个底蕴,能够一扩就是两支天下强军!最好的机缘在这里,最高的天阶等天才来登。”
卢野静静地看着她:“于姑娘确实是大气,诚意十足。中央大景也令人仰望,叫我不胜惶恐。但卢某若是现在就答应了,之后台上遇见,恐不能尽力。”
于羡鱼同他对视一阵,终是点了点头:“无妨。卢君有虑,不妨骑驴找马。可以等到比赛结束,再来找我聊,我开出的条件,始终对你有效。”
话虽如此,他们都明白,这时不点头,之后就更不会点头。
卢野只是拱手:“多谢体谅。”
于羡鱼拍了拍桌上的锦盒:“这里有一套【折枝】的武服,黄河正赛的每个人都有。照着你的身材订做的,给别人也穿不了,莫要推辞。”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
真是利落的女子,像她的剑术一样,简洁清爽,行云流水,又直指要害。
卢野静静地站在房间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对于一个卫国出身的天骄,将其收于麾下,令他沐浴在中央帝国的光辉下,见证道国的荣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见中央器量,又能收干戈为己用。弥平旧隙,团圆中域。
于羡鱼的招揽很有智慧。
但不该在这时候开口。
有可能惹得裁判不快且不说……也不符合于羡鱼一定要把人打服,收人收心的风格。
再联系到龚天涯和计三思不同于平时的表现,卢野再怎么醉心武道、沉浸在修行,也一时惊醒,知晓有什么变故已经发生。
当今世界,太虚幻境天涯为邻,诸强影响力犬牙交错。卫国足足两郡超凡修士被屠,这消息是根本锁不住的。
景国对消息的封锁,只是争取一个调查和应对的黄金时间。
当卢野试过了种种方式,一个熟悉的人都联系不上,发给卫国权贵的鹤信也都石沉大海,也便大略猜到后院失火。
再到太虚幻境里转一圈,零零散散的消息,惊惧交加的眼神,也就拼凑出大略的真相。
此时再咀嚼那些善意,都是带着同情的。当然无损其珍贵,可是“被同情者”的角色,总归等同于不幸。
如果可以,谁愿意被人安慰、受人怜悯呢?
这场黄河之会的征程……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不。是往后的人生,都是独行。
他杵在那里,定了又定。毕竟只是十七岁的少年,再怎么心志坚定,也没办法将这一切拂作云烟。
他晃了一下,没能站稳。
但有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撑在那里。
年少的卢野抬起眼睛,便看到额生龙角、仙颜高渺的姜真君。
他知晓这是荡魔天君的仙身。
或许仙光太刺眼,他的眼睛是酸涩的,但使劲撑着。
姜真君踏入此间,并没有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说道:“你是本届黄河之会外楼场的四强选手,你只需要考虑比赛本身。”
“没有任何人能在观河台上影响你的比赛。你自己决定你走到哪里。”
“黄河之会结束后,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白玉京酒楼。你可以在那里生活到你觉得安全为止——当然,不能白住,会有一份工作给你。”
卢野感到自己是想流泪的,但是他没有哭。
心中涌出了很多话,但是都没有说。
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再抬头的时候,荡魔天君的仙身已经消失了。
卢野独自静了一阵,微微低头而垂眼,似病驴,似老龙。双手一分,脚步一错,又慢腾腾地站起了桩。
……
……
太虚阴阳界中。
尹观一步踏进来,瞧见那胖成一球的大齐侯爷,转身便走。
“初次见面!”重玄胜懒洋洋地靠坐大椅,悠然道:“阎君何故避我?”
尹观想了想,转回身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是第一次见!”
他掸了掸衣袖:“我不爱跟太聪明的人玩儿。费劲。”
重玄胜挪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眯眯地:“这个习惯可不好。跟臭棋篓子下棋下久了,自己的棋也臭了。”
尹观看了一眼自星光中走出来的众生僧人,再看回重玄胜:“你也是光说不练啊!”
“吵吵什么?”姜望不管那许多,一屁股坐下来,在面前按出一张书桌,敲了敲桌子:“我还忙着呢。赶紧聊正事!”
书桌上有一堆他临时整理出来的资料,包括九大人魔的详细情况,包括陈算早先写给他的鹤信。
所谓的“正事”,就是他坐下来便直接发布任务:“这次突发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背后搞鬼,想要干什么——你们集思广益一下。平时不都说自己聪明吗?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尹观觉得这味道可太不对了,往常都是他来开会发任务,什么时候主客异位?真够颐指气使的!不由问道:“我们集思广益了,你干嘛去啊?”
“集思广益里不是有个‘集’字吗?”镇河真君理直气壮。
重玄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笑道:“不管背后的主谋是谁,不管他想干什么——杀死陈算,绝对是一步臭棋。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你,我们的优势就从这里开始建立。”
“怎么就优势了?”在胜哥儿面前,姜真君从来心直口快:“还不知道谁跟谁呢!”
“对方既然连陈算都杀,说明这次布局的目标不是你,或者说不止是你。这怎么不值得松一口气呢?”博望侯竖起一根萝卜般的手指:“此胜一也。”
他又道:“陈算不久前才得号‘太乙’,这个道号的意义,你们应该清楚。”
“他代表的是蓬莱岛的根本利益。也是道门的脸面。”
“同时他还没有开始掌握权力。一个出狱一年多的、新鲜的当世真人,杀他的用处几乎没有,杀他的影响却是如此之大。我想不通那人到底有多么愚蠢,才会做这件事。”
“除非——”
重玄胜抬眼观星:“陈算把那人逼到了,不得不杀他的地步。”
姜望恍然大悟:“陈算生前在调查什么,至少是查过忘我人魔的——他查到了关键,所以招致灭口?”
“陈算是一个聪明人,相当聪明的人。或者他的死,本身就是意义……”
“如果说他是一颗不得不提走的棋子,那么只要确定他在这局棋里的具体位置,凶手的棋形就能大略体现。”
重玄胜在心里琢磨着陈算这个人的种种情报,慢慢地道:“都知道陈算加号太乙真人,是为了重登天京而蓄势。但若这一局早就开始,是不是还有另一种理解——陈算有没有可能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危险,所以想方设法为自己加号‘太乙’,就是为了给自己加一个护身符呢?”
“只是他真正遇到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所以这枚护身符也没能保住他。”
他按着额头思索:“他为什么会觉得太乙真人的道号能够保住他?就因为杀一个太字号的真人影响太大吗?”
“我还想问……为什么你说杀陈算的用处几乎没有呢?”姜望的习惯是一件一件地解决事情,他的困惑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里:“这不是用来栽赃陷害尹观了吗?”
他看向尹观,用眼神问——人真的不是你杀的吧?现在没别人,你跟兄弟讲实话。
尹观把眼皮一翻,懒得回应。
“陈算的身份太重要了,不该杀得这么粗糙。对尹观的构陷更像是顺手为之。既缺乏实质性的效果,过程也难称精妙。应该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
重玄胜随口回应,语气笃定:“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没有意义,重点在卫国交衡郡。”
“如果我没有猜错,陈算应该死在那里。”
“苏秀行可能是被陈算以某种手段送出来的。或是为了让他传递消息,或是用他转移注意力……但现在人没了,消息自然也不存在。”
“去交衡郡看看吧!”
重玄胜拍了拍手掌,仿如醒木一敲,令人惊神:“这件事情里如果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一定在那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