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齐川城,昌平宫。
东方玉一把抓起太监呈上来的太后玉印,她的手高高扬起,身体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
脆弱的玉印,丢出去吧,只要丢出去砸碎了,自己似乎就还能维持那个大燕皇后的梦。
而不是小小中越国封地的王后,不,她现在连王后都不是了,是太后。
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是一宫的太后。
半个月前,江连城留书走了,就算没有留书走掉,她也已经是两年没有见过他一面。她几次想要踏足齐川城郊的梅园都被江连城以养伤不便见客为由挡在门外,秋荻告诉她,他确实伤的很重。
更主要的是,他不想见她。
东方玉最终颓然的放下手里的玉印,懒懒的挥挥手让太监宫女们都下去。
从秋荻当初被装入棺木被抬出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以为自己赢了,其实确实输的很惨。
她指节泛白,死死的抓着玉印,这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已经成为中越王的江云水和王后宁宁都待她不薄,奉行着长嫂如母,让她尽享荣华。
江云水不是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她还很年轻,如果愿意出宫从此隐姓埋名改嫁都是可以的,他还愿意给她丰厚的嫁妆,当她的娘家人。
可是她拒绝了,她宁愿守着和他少的可怜的美好回忆过完剩下的时光,她怕出去之后就忘记了。
一个人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不要忘记。
神医别云已经判定江连城命不久矣,他留书出走。说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渡过余生,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样子。
江云水本来想要为他举办隆重的葬礼,东方玉却拼命抵制,她一直觉得他只是出去远行了。就像从前一样,他还会回来,只要他回来,她愿意用一生趣偿还自己的罪孽。
江云水很无奈,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大哥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就依太后的意思吧。”宁宁说,她如今已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眉眼全部长开了,风情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我也总觉得表哥还会回来的,我们把表哥的寝宫留着,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宁宁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皮,“希望宝宝有一天能见到他。”
江云水点点头。搀扶着她慢慢走回去。
堂弟江子淮来辞行,宁宁不无担忧的再三嘱咐他一定要保护好秋荻和她的家人。
“对了,秦姑娘呢?”江云水问,国事繁忙,江连城又离开的突然,他这才想起和念葭福娘住在一起的秦明河姑娘。
“秦姑娘七天前就走了,说回荆国故乡去了。”江子淮说。
江云水点点头,想起那个眼盲心不盲。性子有三分像秋荻的姑娘,如今荆国动乱早已平定,她确实可以回家了。
秦明河带着小丫鬟。小丫鬟手里挎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包袱,仍然是和当初来到齐川一样,不同的是她们现在可以以车代步,而且现在的天下已经恢复太平。
马车在三岔口却往右拐了过去,她们没有一直往东去江南荆国,而是转道中越的最南边。曲州。
“小姐,公子真的会去曲州吗?”小丫鬟尚在犹疑。
“会。”秦明河很确定。“江连城这个家伙高调臭屁了一辈子,没理由临了了却玩失踪。要死他也会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肯定有阴谋。”
小丫鬟不明白。
“曲州和哀牢相邻,各少数民族混居,听说苗家的蛊术十分神秘,就是死人都能救活。”秦明河解释道,“几个月前我听到他偷偷管人要来地图,想来是打算去曲州。”
“那公子为什么说他要死了,还一定要秋荻姑娘尽快回去洛安以免他一死当今皇上不遵守诺言出兵讨伐中越?”
“他......”秦明河顿了顿,“是真的很爱秋荻姑娘吧。”
因为爱所以想要成全,希望爱的人从此幸福。
此刻,一件黑袍裹身的江连城正在曲州地界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小镇上唯一的茶馆里喝茶的人不是很多,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身着艳丽苗家服饰的人们。
热情的苗女给他端上一壶滚烫的茶水,看着他虽然憔悴却难掩俊秀的脸咯咯笑。
他看着茶杯里还打着旋儿的茶叶,想着秋荻现在应该快到洛安了吧。
两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当死亡一步步逼近,他也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他从小就立志当皇帝,只是不想父亲被洛安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压下龙椅下,不想身边的亲人再有身不由己的无奈,不想有一天自己也被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赐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妻子。
可是为了这个皇位,他还是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为妻,虽然最后他爱的那个女子一直在他身边陪伴,可是他明白,那只是同情和责任了。
他早就可以放秋荻走,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她现在对自己只是同情和责任,他想要她的爱。
相处的那两年,慕容白这个名字在他们之间几乎就是禁忌,谁也不曾主动提起。直到不久前他忍不住了,还是问了她那个问题。
“你爱我吗?”
“爱过。”秋荻这样回答。
“现在呢?”他紧张的追问。
“也爱”秋荻说,“你早已经和我的亲人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像亲人,像亲人不好吗?再热烈的爱情终究会被岁月磨平棱角,最后剩下的是永恒的亲情,他们只是跳过了爱情而已。
“如果当初我没有娶东方玉,你会嫁给我吗?”他还是不甘心的假设如果了一下。
“不会,我也会离开,让你娶东方玉。”秋荻答。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很多时候,责任比爱情更重要,我不能打着爱的旗号不顾责任,于国家如此,于个人的小家庭也是如此。”秋荻说,“一城百姓的性命和我个人感情的得失,孰轻孰重,我很清楚。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而遗憾终生,老了之后后悔。”
江连城点点头,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慕容白娶了花盈,秋荻也没有恨他,而是义无反顾的冒险进宫,就像当初她也没有怨恨自己娶东方玉一样。
曾经他一度认为慕容白懦弱,总是思虑太多顾忌太多,连寄人篱下的定远侯府的小丫头花盈都能逼他就范。现在他才明白,慕容白才是最适合那个皇位的人,在他的心中责任比爱更重要。他在努力的让自己做到最好,不负秋荻也不负天下人。
江连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来曲州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不论能不能保住性命,从此这世间也没有江连城这号人了。
当然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就像当初秋荻死遁一样,他也如法炮制一次,他知道这样一来秋荻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他的位置,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就像他心中永远有她的位置一样。
天渐渐黑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江连城喝掉杯中的茶起身回客栈。
一辆满是泥土的马车停在了他身边,看得出来这马车远道而来赶了很久的路,走的也很急。在这个汉人不多的小镇上,赶车的汉人车夫不由得让他多看了一眼。
“公子去哪里啊?可要我捎你一程?”马车里传来秦明河熟悉的声音。
江连城笑了,或许自己会长命百岁也不一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