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一大早起来去厨房做了好多菜,吃早饭时,饭桌上却还是摆着白米粥和萝卜咸菜。
这一顿饭吃的闷极了,秋荻和爹谁也没有说话,慕容白本来话就极少,三人默默埋首在自己的碗里。
放下碗,秋老爹说:“我约了老李下棋。”快速消失在门口。
猪头帮秋荻收拾碗筷,看到厨房那几盘菜,诧异道:“这,是给我们吃的吗?”
秋荻愣了一愣,点点头:“嗯,这是我们的午饭。”
“不年不节的,怎么做这么多菜,一大早就做了,放到中午都凉了。”猪头纳闷。
秋荻今天没有再对猪头横眉竖眼,只是顺从的“呵呵”算是回应。
“我今天约了成大器去割芦苇。”秋荻说。
“我跟你一起去。”猪头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我已经能走了。”
“不要,我要跟大器去。”秋荻一脸蛮横的命令道“你呆在家再养几天。”
秋荻拿了一把镰刀一个背篓出门,路过铁匠铺子,径直往前走过去。芦苇荡在北边,她的脚步却一直向东。
东边过三条大道一座拱桥就是菜市口。
一路上许多人往那个方向走,都想去看看大燕第一大奸人砍头诛九族。有的手里还拿着好几个白面馒头,等着砍了头沾点热乎乎的血拿回家治痨病。
秋荻脚步越走越快,到菜市口时,那里已经有重兵把守,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看客也里三层外三层。监斩官还没来,刽子手们已经到了,手里拿着雪亮的大刀,不停的在场子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今天有近千个人头要砍。
秋荻拨开人群往运囚车的路上去。从赵太师府到菜市口步行也要一个多时辰,那一条路秋荻并不陌生,她一路狂奔,终于看见前头人头攒动,是囚车来了。
厨房里那些好酒好菜,秋荻本来是打算拿来的,想想还是作罢,来的路上买了几串糖葫芦放在背篓里。她不是来看赵无庸的,而是来看大哥赵雨林的,小时候每次哭,大哥都给她买糖葫芦吃,秋荻想着童年时的桩桩件件,鼻子发酸,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
大哥是大娘生的,赵家嫡长子,性子像大娘,勤劳朴实,心地善良,他没有继承赵无庸的铸剑手艺,也没有继承赵无庸的冷血无情,而是饱读圣贤书,参加科举,入了仕途,官一直做到洛安的少尹。
十年前如果不是大哥和秋老爹,她也会跟弟弟一样被赵无庸投进铸剑炉里祭了炉子。
秋荻的娘是嘉兴人,家遭变故,带着忠心耿耿的家仆秋大水来洛安投奔亲戚未果,嫁给了当时已经风光无限的赵无庸做了第九房妾室。在生秋荻和她双胞胎弟弟的时候难产而死,余下一双庶出的儿女在府里也不受待见。
秋荻七岁那一年,赵无庸得了一块玄铁,如获至宝,立志要打造出天下第一锋锐的宝剑,岂料投进铸剑炉里煅烧了三天三夜,玄铁纹丝未动。赵无庸一生铸剑成痴,爱剑成狂,对其他各种兵器也十分在行,抛却人品不谈,确实是天下第一铸剑师,兵器之神。
玄铁久炼不化,赵无庸翻遍典籍都没有找到熔炼之法,却被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吸引了。
话说古时候,有个王迷上了铸造兵器。既得了“莫邪”宝剑,又招募能人来为他铸造金钩,有能造金钩者,重赏。于是一时多有作钩来贡献者。有个铸钩的师傅,一心要造出一对好钩,他在开炉锻造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他所精心挑选的那些好铁,炼不化,无法铸造。他就把他的两个儿子杀了祭炉,投入火海之中,让他儿子的血与金铁融为一体,遂铸成了一对绝世金钩,献给了王。
赵无庸于是把自己亲生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叫来铸剑坊,在儿子赵苇毫无防备之下,将其投入铸剑炉。
那时的秋荻,还叫赵芦儿。
年仅七岁的赵芦儿见状吓的大呼救命,死命挣扎,打翻锅炉上烧的水烫伤了赵无庸。闻讯而来的秋大水和大哥赵雨林,一个抱了赵芦儿就跑,一个死死的拖住赵无庸。
那时大哥一直哀求赵无庸放过妹妹,若一定要祭铸剑炉就让他来祭。赵无庸终究是舍不得嫡长子,秋大水又带着赵芦儿逃的无影无踪,铸剑一事只好作罢,那块玄铁也只能当废铁扔在一边。
秋大水带着秋荻本欲出洛安城回老家落脚,亲眼看着亲弟弟被亲生父亲投入铸剑炉的小女孩却坚持留在洛安,她一心要报仇。于是隐姓埋名,在洛安北城住了下来。秋荻后来潜入赵府的铸剑坊,将那一块混着弟弟血肉的玄铁偷了出来,拿到成大器家的铁铺,只烧了半天就化了。
那块玄铁,秋荻把它做成了一把双刃的柳叶形状杀猪刀,命名离霜刀,希望弟弟从此远离风刀霜剑,来世平安喜乐。
越接近囚车队伍,秋荻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滞,定定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用布包裹起来的离霜刀。
十年的仇恨,十年的风霜,今天终于要做个了结,苇儿,你看见了吗,你高兴吗?
囚车慢慢靠近,人群也慢慢靠近,秋荻看清楚了第一辆囚车里的人脸,赵无庸。
拥挤的人潮仿佛突然都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秋荻和赵无庸。他们之间有割不断扯不清的血脉相连,也有浇不灭磨不掉的仇恨相隔。
此时的赵无庸全然没有赵太师的高贵,也没有御赐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傲气,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已经发白的头发和胡子上沾满了臭鸡蛋,烂菜叶子,一口发绿的浓痰正挂在右脸颊,缓缓的流向嘴角。
十年未谋面,都说岁月是把杀猪的刀,秋荻觉得那把刀还不够锋利,没有刑场上刽子手拿的那把刀这么大快人心。
秋荻走近他,她要看清楚这个无耻的屠夫是怎样的形如丧家之犬,不,是连丧家之犬都不如,她要亲口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她紧紧的攥着离霜刀,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下颚,那里,离霜刀从那里刺过去,一刀毙命,他会连遗言都来不及说。苇儿,你说这样好不好?你是不是很高兴?
赵无庸转过脸,一双眼睛睁的很大,眼珠子都仿佛要瞪出来了,他死死的盯着秋荻,眼神复杂,似乎有泪,干裂的嘴唇无声的张了一张,像被抛到岸上的鱼。
是的,秋荻,长了一张和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算是男装打扮,赵无庸也不会不认得她。
“芦......”赵无庸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随后又迅速低了下去。
秋荻看着他,冷冷一笑,凑到他身边轻声说:“赵无庸,你没想到有今天吧,身首异处,连收尸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赵无庸眼里的光华迅速暗淡,痛苦的闭上双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低低的说:“芦儿,对不起。”
一句道歉能改变什么?一句“对不起”如果就有用的话,那还要地府的阎罗王做什么?
对于这样的道歉,秋荻觉得十分刺耳,往他脸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在他面前亮出雪亮的刀,轻轻抚着刀身,柔声道:“弟弟,看见了吧,我们的仇人,现在在这里,连猪狗都不如,你高兴吗?你迫不及待想要喝他的血吗?”
赵无庸看着那把刀,眼睛里有着氤氲的雾气,声音颤抖“这......这是苇儿......难怪我找不到他。”
秋荻冷冷的看着他“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赵无庸仰起头颅闭着双眼,将整个脖子暴露在秋荻面前“对于你们,我罪无可赦,死在你和苇儿手上我心甘情愿,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一生平安喜乐。”
秋荻看着他的脖颈,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半晌才冷冷说道“为了你这条狗命赔上我自己的性命的确不值得,你应该在法场上受尽屈辱和唾骂而死,而不是死在我和苇儿手上。”
赵无庸低了头,靠近秋荻一些,用只能她听到的声音说:“铸剑炉,淬火缸。”
秋荻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又一波人潮挤过来,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被人群挤着远离了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