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回头看了一眼,被打的是书生张灵。因为在破庙时,他把青衫给了秋老爹遮盖,身上只剩下一套白色中衣,已经满是泥水,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鞭子抽破的布缕在风中摇曳。
张灵获罪,只因为替无辜被杀的邻居仗义执言了几句,虽然文弱,却是个有勇气有正义感的真汉子。
张灵的病越来越重了,咳出来的血比之前多了许多。
秋荻和猛子又轮流背起了他。
看着奄奄一息的张生和麻木绝望的人们,秋荻心中有些东西开始悄悄滋长,好像星星之火。
一路到了淮南郡,队伍里又添了几个新人,一路上死了太多人,不抓一些新的来补充,那些押解官兵没办法交差的。
半夜里秋荻睡的正熟,突然被人摇醒了,睁开眼看见成大器那张熟悉的脸,以为是做梦,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成大器干脆把她拖了起来。
“大器!”秋荻简直不敢相信,白天新抓进来的几个民夫里,居然有成大器。
“嘘”成大器示意她不要声张,看着守夜的士兵目光投过来,忙就地挨着秋荻躺下。
“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成大器咬了咬牙,眼里是仇恨的火苗,“我爹和娘被杀了,铺子也被烧了,我逃了出来,准备去巴蜀。”
秋荻侧过身子面对着成大器,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安慰。
成大器听闻秋大叔死在途中,也不禁流下男儿泪。
成大器深深看着秋荻,很轻很轻的说:“我本欲南下去巴蜀,加入中越王的队伍,我要替我爹娘报仇,杀了那狗皇帝!”
“中越王?”秋荻一愣,江连城那只狐狸,不就是中越王世子么?他,反了?她这十几天来,天天跟脚下的路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成大器点点头“那狗皇帝不仁不义,弑父夺位,还诬陷太子,蒙蔽天下人。如今为了坐稳龙椅,竟效仿千古暴君,还大兴土木,建宫殿,修皇陵,视百姓为刍狗。”
昔日洛安城,繁华沦沧海。
秋荻闻之,心中的火苗滋长的更旺了。
太子没有谋逆,赵无庸没有谋逆,哥哥冤枉!
成大器道:“我逃出洛安城之后便一路南下准备去巴蜀,有传言太子秦珏没有死,正是在中越王那里,中越王站出来拥护太子,要拨乱/反正。”轻叹了口气,懊恼道“行至这淮南遇上那些狗贼到处抓壮丁去修皇陵,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成大器的到来让秋荻心里一下子有了慰藉,心中也有点点希望冉冉升起。
遭遇了亲人被害的巨大变故,成大器较之过去成长成熟了许多,眼角有了风霜也有了坚毅。
成大器从身上扯了几条布,把秋荻的脚镣又多缠了一圈,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脚踝,心中发酸。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秋荻扯了扯破碎的裤脚却怎么也遮不住狰狞的伤口。她现在还穿着那双单布鞋,福娘给做的新靴子,早就被押解的差役给搜刮走了,幸好藏在靴子里的离霜刀她早早拿出来,贴身收好了。
有了这把削铁如泥的刀,再加上成大器,猛子哥,再带上张灵逃出去。
秋荻将这已经在心中酝酿许久的想法告诉了成大器。
大器点头赞同,心中仍有犹疑,道:“如果要逃跑,单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再加你那个朋友,恐怕没有办法同那些带着刀的差役拼,他们还有三个弓箭手。何况我们还都带着脚镣,还要照料一个病人,怕是根本跑不了多远。
秋荻点点头,成大器的担心不无道理,秋荻见过那三个弓箭手的箭术,不能说百步穿杨,却也是百发百中。
可是如果有二十个人一起?三十个?甚至整个队伍一百多人奋力一搏?
那十个押解官兵再凶悍,也敌不过一百多双拳头。
问题是那一百多双拳头是否愿意伸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秋荻认为猛子是绝对靠的住的,为人义气又嫉恶如仇,于是找机会把这想法偷偷跟他说了,两人一拍即合。
猛子是个热心肠,在队伍里人缘极好,很快拉拢到了七八个愿意跟着一起举事的人。
秋荻又跟张灵仔细说了这个计划。
有了张灵的出谋划策,煽风点火,事情的进展顺利了许多。这一行人里,多数是乡野村夫,对读书人骨子里就有几分敬重,加上张生那颇有魅力的口才,队伍里大半人都被说动,加入了举事的行列。
过了淮南,离西峰山就不远了,大约还有四五天的路程。
再有差不多两天,翻过前面那座大山就是车马很多的官道,不宜行事,再往前走就更难寻到机会,大家心照不宣的拖延起来。
队伍在林子里的一片湖边停下来了。大家都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咽着口水,舌头不停的舔舐着干燥的嘴唇。赶了三四天的路都没有看到河流湖泊,这几日天气又热起来,多数人水囊里的水早就喝光了,看见那清澈的湖水恨不得冲进去猛灌几口。
为首的押解官拿着皮鞭抄手站着,眼神冷冷的扫过眼前这一群衣衫褴褛的民夫。早已经有手下殷勤的替他灌满水囊递给他。
他拿起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剩下的还美美的倒在头上洗了把脸,接过手下递来的巾子擦了擦干,才慢悠悠的说:“我知道你们都很渴了,都想喝水,那一湖水确实清冽甘甜,不过,想喝水可没那么容易。”
其他的押解士兵拔出了大刀,三个弓箭手把羽箭搭在了弦上,对准人群。
为首的押解官悠然道:“你们这些人,不要自作聪明,哼,以为本大人不知道你们在谋划逃跑,哼,本大人押解囚犯多年,你们动动眉毛我都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秋荻和成大器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安慰。
为首的押解官把玩着水囊,把里面最后一滴水倒尽。
人群中一个渴极的矮瘦灰衫人目光死死盯住那一滴水,看着它挂在水囊口,滴到干燥的地面,迅速被吸收,留下一个褐色的水印。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嗓子里的那团火就要喷薄而出了。
为首的押解官踱着步子,“只要你们交出牵头的人,我立刻放你们去喝水,否则咱们就继续启程接着走起来。谁要是敢脱离队伍去湖边,我这刀剑可是无眼啊。”威胁完,又循循善诱“只要交出牵头的人,你们就有水喝,就能活着到西峰山,等修好了皇陵,还能拿一笔可观的银子回家买田置宅呢。”
秋荻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儿,这狗贼这一招釜底抽薪真够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