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舍棱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乞塔德干脆直接说道:“你留在此地能有何作为?自从我部迁到里海之滨,留在这里担任浑台吉、大汗的不是出自孛儿只斤氏,便是绰罗斯氏”
“阿睦尔撒纳虽然只是拉藏汗的遗腹子,但他毕竟是孛儿只斤氏,又是绰罗斯氏的外孙,你想想看,这百余年有一位非孛儿只斤氏、绰罗斯氏的台吉当上大汗吗?”
“没有,没有一个!”
“就算我能击退清军,也不可能在此地长住,那样的话我的疆域就太大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是因为对土地无尽的贪婪而灭国的?”
“何况,我们中间还夹着哈萨克人,他们都是讲突厥语的,和我们并非一条心,拔都汗及其子孙也曾试图同化他们,结果你也见到了,原来的蒙古人完全不见了,一个个还操起了突厥话”
“还信仰起了伊教”
“想要在一个部族长治久安,除了血统,就是宗教、习惯,眼下伊教统治哈萨克大草原已经几百年,并非能在短时间里改变他们,当然了,我拿下的巴拉苏丹之地是一个特例”
“他们的贵族是白骨头,来自孛儿只斤氏,但黑骨头的酋长却是信仰景教的乃蛮人,我现在想起来了,他这支部落为何能坚持到现在”
“原因只有一个,伊尔汗国的大汗旭烈兀就是支持景教的呀,伊尔汗,是东西方共同推崇的大汗,虽然迄今已过几百年,但余威尚在”
“还有,自从噶尔丹开始,与大清进行了百年国战后,眼下正是准噶尔汗国最衰弱的时候,大清此次前来,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对于这样的百年世仇,岂能轻易放过你们?”
“就算我将你扶上大汗之位也不能长久”
他见到舍棱的眼神先是亮了一下,瞬即就消失了。
“大清对于蒙古诸部是有所分别的,他们对科尔沁部最亲厚,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昭乌达诸部次之,内喀尔喀再次”
“不过这几部都编入了八旗,直接隶属于大清政府管辖,外喀尔喀则属于理藩院管辖,号为外藩”
“经阿睦尔撒纳这么一闹腾,导致外喀尔喀剧变,相信经过此战之后他们也会将该部纳入八旗管辖,卫拉特地显然也会是这样,大汗,是不会长久了的”
“阿睦尔撒纳煽动外喀尔喀造反,已经触动了大清皇帝的逆鳞,这一次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故此,迁徙到里海之滨才是正经”
他看了看舍棱一眼,接着说道:“你也知道里海之滨是俄罗斯国的势力范围,他们就像大清一样,对周围诸部也采取了或直接管辖,或羁縻的策略,但你自然也知道,我土尔扈特汗国毕竟保持了相当的独立性”
“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舍棱眼睛一亮,“大汗,俄罗斯国允许你们过来?”
乞塔德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道:“没有那么简单,有些时候是顺势而为,看起来确实是俄国人允许我们过来的”
“俄国,据说有两三千万人口,自然不如大清,但国力也很强盛,他们有大量的哥萨克骑兵,就好像蒙古人之于大清,于是,对付像我们这样的游牧部族就游刃有余”
“他们的疆域实在太大,两三千万人口铺在这么大的土地上,还要细细消化,自然并非一日之功,故此,种种情况综合之下,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眼下我部麾下有牧户、农户加起来有十余万户,在俄国人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就算加上这里的人依然不够,但我部的人口还是那么多,为何能比我祖阿玉奇汗做的更大?”
“人啊,贵精不贵多,我等两部合则两利,分则势弱,欧洲的牧场比这里要好许多,看起来没有这里以及漠北大,但平均每亩草场就能养活比这里更多的牧户,实际上相差无几”
“既然牧场可供养的牧户更多,定居就成了可能,就无须不停转场了,没有了转场之劳顿,就能组建比以前更多的常备军”
“还有,光有牧户是不行的,以往部族骑兵纵横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只有农牧结合,加上大量优秀工匠,才是制胜之道”
“这一切,很幸运,我,克烈特现任大汗撒赖乞塔德做到了,若是有这里的卫拉特人加持,相信会做得更大!”
“至于你,相信也听说过了我国的规制,你如果听从我安排,等抵达里海之滨,我会将其中一半牧户纳入到汗国宰桑府的管辖之下”
“剩余牧户都归你统带,在咸海北部、西部、锡尔河下游还有大量空闲的牧场,你可以将部落驻扎在那里”
“当然了,在此之前,我会将你扶上准噶尔汗国大汗之位,并兼任我国的副汗,否则你是没有能力将这里的牧户带走的”
舍棱心里狂喜,他是知道的,若是没有乞塔德的支持,自己是没有一丁点机会成为准噶尔汗国的大汗的,汗国眼下至少还有八万户牧户,留给自己一半那也有四万户。
还能成为特鲁琴汗国的副汗,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大汗,承蒙您看重,不过那阿睦尔撒纳......”
乞塔德嘴角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你坐近些”
“......”
“......”
......
舍棱回去了。
虽然他是秘密过来的,但依旧没有瞒过阿布莱汗的耳目。
他回去时并没有遮掩,因为乞塔德让奇哩布旅跟着他回去了,当他抵达阿亚古孜时,也没有与奇哩布旅一起对付阿布莱汗的意思,因为奇哩布旅并没有在阿亚古孜停留,而是直接去了斋桑泊!
与此同时,默们图旅也去了伊犁。
而舍棱只在阿亚古孜留下弟弟劳章扎布五千骑继续与阿布莱汗对峙,自己则带着大军去了博尔塔拉!
这样的消息不光是阿布莱汗得到了,恐怕很快也会传到清军那里。
于是,为了不让乞塔德与阿睦尔撒纳合兵一处,永常、萨喇尔就只能加快对阿睦尔撒纳、青衮扎布的攻击!
还有,由于一下就撒出去三个旅,留在楚城的就只有三个旅了,三个旅,上万人,这会让阿布莱汗和阿布勒班必特汗看到机会。
如果只有这个机会,阿布莱汗是不会轻动的,因为他可是知道乞塔德的厉害的。
但紧接着一件事的出现,让阿布莱汗终于下定了决心。
舍棱离开后没多久,楚城的乞塔德大营就爆发了瘟疫!
巴尔喀什,阿布莱汗大军驻地。
一座巨大的白色帐篷里,几个人正在紧张地讨论着。
正中那位自然就是阿布莱汗了,游牧部族以右为尊,坐在他右手的是一位年逾六旬的长者,正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乌孙部大酋长托列大比官。
左手位则坐着被乞塔德夺去领地的巴拉苏丹,他先是投靠了俄国人,又经过俄国人的领地回到了阿布莱汗的麾下。
阿布莱汗不计前嫌,又让他统领中玉兹的克烈部。
另外一位自然就是他的嫡长子瓦里了。
瓦里的对面则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此人叫阿比里斯,正是阿布勒班必特汗的嫡长子,如今只有十六七岁。
在这些人的面前单膝跪着一人,正是阿布莱汗的义子、亲军统领,从小与瓦里一起长大,同样出身牧奴,被阿布莱汗誉为中玉兹第一勇士的杨格尔。
杨格尔没有阿布莱汗那煊赫的身世,他虽然与哈萨克汗国历史上有名的大汗江格尔同名,但却是妥妥的黑骨头。
“大汗,诸位贵人”
“我的人看的清清楚楚,不断有特鲁琴人尸体从出城废墟里抬出来在郊外埋掉,一开始每天只有十几人,近几日已经发展到每日上百人的地步”
“我的人非常小心,等到没人时冒着感染瘟疫的危险,将部分尸体挖了出来,不错,都是特鲁琴人,都穿着他们那种奇奇怪怪的衣服,面目也是完全的蒙古人”
阿布莱汗点点头,看向阿比里斯。
阿比里斯说道:“当时父汗让我给特鲁琴人准备了两万份可维持一个月的干粮,包括风干肉和磨好的面粉”
“当时恰好有一个部落的牛羊因为染疫大量死亡,我便让奴隶对其进行宰杀,然后用用盐腌制后,挂在特拉尔风口很快就晒干了”
(特拉尔风口,突厥斯坦附近阿拉套山有名的风口,一年四季大风不止)
“为了验证这批风干肉的成色,我们的人偷偷观察了那些负责宰杀的奴隶,十日后,果然有一部分奴隶染病而亡”
“特鲁琴人携带有大量的干粮,按照时间来看,此时正好到了他们要使用这批干粮的时候”
“他们击败吉尔吉斯人之后不是又获得了一批牛羊吗?”
“大汗,特鲁琴人在楚城扎下大营后,又在附近百里范围里派出了侦骑,这些人自然只能携带干粮,然后又不时返回楚城,自然会将废城里的人染上”
阿布莱汗又问杨格尔,“你确实看到另外两个旅已经抵达了斋桑泊和伊犁?”
“千真万确,我的人不仅在沿途观察,还在斋桑泊和伊犁见到了,他们的装束很奇特,不会错的”
“还有”,说到这里时,杨格尔身形似乎在微微颤抖。
“什么?”
“大汗,楚城大营挂起了白色的羊毛大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