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羊毛大纛,在克烈部的传统里原本只意味着一件事。
部落最尊贵的人病重或死亡。
再后来,又发展到己方情形危急,又发不出讯息,只好立起大纛,让周围的友军知悉,以便前来营救自己。
眼下楚城周围百里范围都在乞塔德的控制之下,显然不是后一种。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乞塔德病重,甚至亡故了!
当然了,从一介牧奴到大汗的阿布莱汗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如果说乞塔德会打仗,除了自身撒赖带来的基因,就是后世曾经从过军了,但阿布莱汗却是一步步从小兵厮杀出来的,战斗经验异常丰富。
除非遇到比他更加凶悍的敌人,比如准噶尔人,或者武器明显高出他一截的特鲁琴人,他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眼下特鲁琴人火器明显占优,我如果尽起大军前往攻打,正好落入了乞塔德的圈套”
“但如果乞塔德真的染疫了,病在垂危,我再等一些时日就是了”
不过,老谋深算的乌孙部大比官托列却提醒他。
“大汗,如今他们的两个旅分别去了斋桑泊和伊犁,明显是去支援青衮扎布和阿睦尔撒纳的,清人并不知晓特鲁琴的虚实,一旦被他们得了手,准噶尔得胜后就会反扑哈萨克”
阿布莱汗听了悚然一惊。
“如果是那样,乞塔德加上阿睦尔撒纳,将中玉兹灭了也不是问题呀”
“不行,必须在清军与阿睦尔撒纳乞塔德联军分出胜负之前击败乞塔德!”
“何况,我现在还可出动两万大军,南面的怛逻斯还有阿布勒班必特的两万人,如果四万人在手还惧怕特鲁琴人的话,我这个大汗也不用当了!”
于是,他立即做出了决定,让儿子瓦里继续镇守巴尔喀什,警戒阿亚古孜的劳章扎布。
自己亲自率领两万大军沿着巴尔喀什湖西岸南下,又让阿比里斯尽快回去通知阿布勒班必特,让其同时北上。
“怛逻斯距离楚城并不远,他们肯定会先进入特鲁琴人的视线,正好为我一探虚实”
......
怛逻斯。
不久前,阿布勒班必特已经将两万大玉兹精锐悄悄从奇姆肯特带到了怛逻斯,几乎与阿布莱汗同时,他也得到了白色大纛的消息。
与阿布莱汗不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乞塔德终于上当了!”
在哈萨克也有克烈部,大中小玉兹都有,显然明白他们的习惯,他没有做多想,立即率领大军赶往楚城。
最终,民族情绪战胜了个人威望,否则在此之前他也不会将中玉兹汗位让给阿布莱。
“哈萨克,该到了出现一个一统诸部大汗的时刻了”
当然了,作为江格尔汗的嫡系传人,阿布勒班必特并非庸人,在行军时他已经做好了预案。
“乞塔德有火器之利,如果他依托楚城废墟坚守,那就说明他确实病了,甚至亡故了”
“如果他们胆敢开出一个旅前来与我野战,那说明他们是假装的,届时,我便且战且退就是了”
没几日,他的大军就抵达了楚城!
一路上他除了见到寥寥无几的特鲁琴侦骑,并没有见到大队人马,这让他心中狂喜!
楚城,位于碎叶河南岸,他立即展开行动,让一万大军将楚城废墟紧紧围了起来,为防意外,剩下一万大军却分别在围城大军外围扎下三座大营,
一旦乞塔德确实作假,自己这三座大营还能互相呼应。
北岸,自然留给了阿布莱汗。
当他在紧张地指挥大军扎营时,生怕特鲁琴军开出来与他决战,但内外三座大营全部扎好后,废墟里依旧毫无动静!
“乞塔德若是作假,他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我立足未稳时全部冲出来与我决战,届时,由于他们有火器之利,击败我部恐怕并不是困难的事,但眼下我军已经将其团团围住,我倒想看看这厮还有何能为”
“如果他们确实大面积感染了疫病,我等将其紧紧围住,不用主动攻击,就能将其耗死了”
“一旦阿布莱的大军赶到,他们将插翅难飞!”
为了方便指挥大军,他的嫡系亲卫两千人马的大营正好位于内外两重大营之间的一个小山包附近。
阿布勒班必特将自己的大帐就建在那处只有几十米高的山包上,站在上面,举起从布哈拉商人那里得到的三倍单筒望远镜,楚城废墟里的情形一览无遗。
山包距离楚城不到五里,在三倍望远镜的加持下,就相当于自己正在查看一里半远外的景物。
用纯白色细羊毛编织的白色大纛正在风中招展,其猎猎之声似乎他在这里也听得到。
废墟外围的残垣断壁已经连接起来了,形成了一道大约不到五尺高的矮墙,废墟正中是一顶大帐,估计是乞塔德的,周围密布着大量的帐篷。
在帐篷的间隙,有六处栅栏,里面自然是圈养马匹、骆驼的地方了。
乞塔德这厮很是狡猾,虽然楚城依托碎叶河而建,但距离河流还有大约一里的距离,他显然也意识到不能彻底失去河流。
他在废墟与河流之间修建了两道矮墙,将废墟与河流紧紧相连,靠近河岸的地方牧草丰盛,只要战事不会拉的太长,他们的牲畜还能进入这片草地就食。
同时,他们也能方便地从碎叶河里汲水。
再看时,只见里面的士兵似乎人人头上缠着一块白布!
“难道乞塔德真的死了?”
一想到特鲁琴人杰出的领袖可能死了时,阿布勒班必特一颗心不禁狂跳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他决定等阿布莱汗到了再说。
果然,真如他所想,阿布莱汗在路上一想到如果不能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尽快落实乞塔德的死讯,一旦阿睦尔撒纳在特鲁琴军的协助下击败清军,那接下来就是自己遭殃的时候了。
于是,他也没怠慢,也加快了脚步,巴尔喀什与楚城的距离可比怛逻斯远得多,但他只比阿布勒班必特晚了两日。
抵达楚城附近后,他赶紧会见了阿布勒班必特,之后,便让一万大军驻扎在碎叶河北岸,彻底锁死特鲁琴军外逃的路线。
而自己则亲自带着剩余一万大军到了南面,在阿布勒班必特大军的外围再建了三座大营。
之后,在他的建议下,在楚城废墟外围依托大营还挖了三道壕沟!
挖掘壕沟的任务自然是由部落里的奴隶来完成的。
对他来说,任何能击败乃至杀死乞塔德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何况,在挖掘壕沟之前他还有一个心思。
“如果乞塔德在装神弄鬼,那么我们在挖掘壕沟时他必定会出来阻拦,如果不出来,那绝对是有问题了”
不出他之所料,等到几日后他将三道壕沟彻底挖好时,废墟里的特鲁琴军毫无动静!
“乞塔德真的死了?”
同样站在那座山包上,用望远镜观察了废墟里面的动静后,阿布莱汗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他真死了,就算阿睦尔撒纳战胜了清军,以清军那强悍的战力,他的自身损失也不会小,那样的话,至少在短时间里准噶尔人是不会打我部的主意的”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风势杂乱多变,但城里一阵阵隐隐的臭味还是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此时,他完全笃定了。
“特鲁琴人肯定染了瘟疫,还是大面积的,否则是不会来不及掩埋死者尸体的”
又想到阿睦尔撒纳的威胁,在观察三日后,他立即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这一次,阿布莱汗也没有孤注一掷,而是让自己麾下的奴隶先上。
“先让奴隶们消耗消耗他们的弹药,他们就算染了瘟疫,至少还有一半人马可以作战,一半人马,至少五千,还是不可小觑啊”
攻击开始了。
在哈萨克骑兵的威逼下,大量来自布哈拉汗国、准噶尔部、希瓦汗国的奴隶举着盾牌,拿着刀枪对矮墙展开了攻势。
进攻时,阿布莱汗也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如果矮墙四周枪声、炮身密集,那说明剩下的特鲁琴军还很多,正好让奴隶们消耗一些,如果声音稀疏,那说明他们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只需奴隶消耗一日,次日我部全部压上,必能收到奇效!”
奇怪的是,在奴隶的进攻展开时,他并没有听到炮身,只听到了枪声,但就是这些枪声将奴隶们一拨又一拨的攻势全部压下去了。
战斗整整进行了一日,等待日暮的时候,在废墟的外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奴隶们的尸体!
奴隶们别说攻入废墟了,就连接近矮墙十丈的距离也未曾达到过!
“他们为何没有施放火炮?听说他们的火炮很是犀利,能一次性杀伤大量的士兵,难道看出来前来进攻的并不是主力?”
此时,无论是阿布莱汗,还是阿布勒班必特汗都已经处于一种既兴奋,又惶急的心情之中。
兴奋的是此战极有可能歼灭特鲁琴的精锐,甚至有可能杀死他们的大汗乞塔德,对于他们来说,恐怕后者的效果更大。
惶急的事情有二。
其一,直到此时,他们依旧不能完全确认乞塔德时真的病重,甚至死亡了,一旦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说明乞塔德肯定早就在酝酿着一个对付他们的重大阴谋。
其二,虽然准噶尔人与大清的战事不可能在短时间里结束,但清军并未见过特鲁琴军,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一旦轻敌冒进,极有可能在短时间里大败!
一旦是那样,那么乞塔德撒在周边的三个旅极有可能快速赶到战场!
故此,次日一早,他们就没有继续安排奴隶上了,而是一次性投入了三千部族骑兵,在己方火炮、火枪的掩护下,举着大盾朝着矮墙喊叫着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