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秋季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一片绚烂,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之盛时,但眼下的血腥味、尖叫声却将其掩盖了。
天鹅湖畔,一个短小精悍、两颊深陷的中年汉子站在高处哈哈大笑。
丑达,壮人土司后裔,祖先投靠孔有德后成了世袭以广西狼兵为主的绿营兵家族,其父追随岳钟琪到了西北对抗蒙古人,他这一支便在甘肃安了家。
眼下他是沙州营参将,跟随瓜州营副将阎相师前来参与围剿准噶尔人。
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从明代开始就是辉特部的牧场,还是其王帐所在,不过在几任准噶尔大汗征伐南疆的白山和卓家族时大量抽兵,让他们的人口也急剧下降了。
好的一方面是辉特人彻底被准噶尔人接受了,土尔扈特部西迁后,他们就接替他们成为卫拉特四部之一。
于是,他们的牧场就遍布整个准噶尔汗国的辖区,但王帐依旧设在这里。
丑达自然由他狂妄的道理。
他跟随阎相师抵达这里时,只带了五百骑,这五百骑除了广西狼兵后裔,还包括甘肃、青海一带的土人(吐谷浑后裔)、藏人、裕固等部族骑兵,当然了,这些人都是经过改土归流后直接纳入清政府管辖之人。
当丑达根据阎相师的指示奔袭到这里时,巴音布鲁克大草原还有约莫三千帐,但在丑达五百骑的突袭之下霎时就分崩离析。
丑达击溃了将王帐设在天鹅湖畔的辉特部大台吉巴雅尔的亲卫,然后分出四百骑,以百骑为一组四处清剿辉特牧户,眼下被他抓到这里的牧户已经高达两千帐,大部分辉特王帐直辖牧户已经在此了。
抓到这些牧户后,丑达立即将里面高过车轮的男丁无论老幼一律杀死,只剩下女人和孩童,还将杀死的人全部扒光扔到野外,美其名曰施行天葬。
于是,天鹅湖上空不时有鹰鹫飞来、落下,又不时一批批“扑棱棱”离开。
夕阳西下,殷红的云霞与其交相辉映,西边尽头南天山的雪顶也映照得粉红一片,大草原上草木深厚,风过摇曳,大片无主的牛羊掩映其中。
天鹅湖波光粼粼,清风徐徐,天鹅大雁出没其中。
雪山、草甸、草原、美湖,原本是一派西域地带罕见的绝美景象,在血红残阳的笼罩下却分外压抑。
(pS:这些草场后来都空了,一直等到渥巴锡的东归才重新有人占据)
丑达光着脑袋,露出了脑后那根丑陋的小辫子,没有穿甲胄,而是一件武官袍服。
袍服宽大,在他瘦小的身躯上摇曳着。
一双手都是粗大得很,一边搂着一个蒙古少女。
这两个少女是辉特部大台吉巴雅尔的侍女,虽然大清下达了“尽歼丑类”的命令,但像巴雅尔这种贵族他还是不能自作主张的。
巴雅尔在丑达攻入巴音布鲁克大草原后不久就跑了,作为辉特部的大台吉,他的手下肯定是有一些常备军的,在天鹅湖王帐附近就有五百人,但他这五百人完全挡不住丑达五百骑的迅猛一攻。
于是,在部队彻底崩溃之前他就跑掉了,将家眷扔给了清军,只身逃到了开都河上游的尤勒都斯巨泽(后世小尤勒都斯盆地)。
尤勒都斯巨泽实际上是由一个个大小湖泊、沼泽地组成的,熟悉情况的也能在此放牧,不熟悉的随时都有可能送命。
跑到这里后,四十岁的巴雅尔就放心了,他立即发出征召令,让同样归他统领的昭苏大草原的牧户前来救驾。
巴音布鲁克、昭苏、伊犁、博尔塔拉、塔尔巴哈台是准噶尔人辖下的五大优质牧场(天山北麓传统上隶属于和硕特人),时下辉特人竟然独占其二。
可想而知在噶尔丹死后因为内乱对准噶尔的绰罗斯氏造成的巨大伤害,而阿睦尔撒纳作为辉特部的人还有机会窥视汗位,也说明了此时卫拉特四部中,辉特人的人数最多、势力最大。
果然,在尤勒都斯巨泽待了几日后,巴雅尔并没有见到乘胜追击的清军,便放心大胆地在这里驻扎起来。
此地附近,还有大约一千户左右的辉特牧户,他又从中征调了四百人,加上跟随他逃到这里的一百人,总算又有了依靠。
不过,人生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
就在他在尤勒都斯巨泽等待昭苏援军的到来时,从巨泽东边杀来了一支人马。
一支人数很少的人马。
不到百骑,但来势汹汹!
巴雅尔亲自带着五百骑堵住了扎合斯台河(开都河的支流)的出山口,作为辉特部的大台吉,又身处险地,他也没有放松对周围要地的监视。
要知道,清军可以从焉耆西进直抵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也能从吐鲁番西进,绕过焉耆抵达尤勒都斯巨泽!
特别是在上次击败达瓦齐汗后,清军收服了准噶尔部的大量勇士用作侦骑,并赐给御前侍卫的职衔,这让这些勇士一个个都以效忠大清皇帝为荣,在调转枪口对付自己的族人时,比对付清军更加凶猛。
“大台吉,来的正是最凶恶的那个!”
虽然只有一百骑,但一听说是最凶恶的那个,巴雅尔禁不住又气又急。
至于最凶的那个自然就是在上次清军攻打达瓦齐汗的战斗中立下头功的准噶尔部巴图鲁阿玉锡了。
在那场战斗中,由于达瓦齐带着近万人退守格登山,清军想要攻克并非易事,但阿玉锡只带着二十二名准噶尔降兵利用夜色、同族的优势掩护,一举登上格登山,然后二十二骑直闯达瓦齐大营,成为清军轻易击败达瓦齐的关键。
在原本的历史上,阿玉锡等人是要去承德接受乾隆帝的封赏的,但由于阿睦尔撒纳反叛的时间提前,他只被永常任命为副都统(虚衔)带领大约三百投降的准噶尔勇士作为侦骑游走于天山南北。
上次奇袭达瓦齐时,除了阿玉锡,还有杜尔伯特勇士吉尔嘎尔、土尔扈特勇士哈什,三人常常联袂出发,以少数人对敌军老巢进行奔袭。
在永常大军将班珠尔的军队击败后,大量准噶尔人逃到了天山腹地,在这种情况下想用大军进行清剿十分不易,但对于阿玉锡这些人来说就不同了,由于服饰、语言完全一样,往往会收到奇效。
永常之所以放心的只在乌鲁木齐附近驻扎五千人,自己带着主力继续西进去攻打阿睦尔撒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阿玉锡这些人。
当然了,这些情况,巴雅尔是不知道的。
他知道敌人有可能从东边攻过来,但只想到了清军,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是阿玉锡!
前几日在与丑达的战斗中,他已经充分领略到清军骑兵的厉害,特别是那丑达,看起来瘦小不堪,但骑射、骑枪无一不精,打起仗来就好像疯了一般,完全不顾生死。
加上清军的甲胄、军械都很精良,武艺也精熟,虽然都是冷兵器,但辉特人依旧抵挡不住。
但在巴雅尔眼里,十个丑达也比不上一个阿玉锡!
阿玉锡,那可是准噶尔部真正的勇士,虽然出身低贱,但却极为骁勇,时下,在金山、天山附近依旧有猛虎存在,阿玉锡就是部落近五十年唯一一个能够空手制服猛虎的人。
但其人生性狂妄,不仅不将一般人放在眼里,连大小台吉贵族也时出忤逆之言,最后惹恼了他的台吉,准备对其施行断臂之刑。
阿玉锡只得投靠清军,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收拾其自己的族人来比清军还凶狠,在历史上,畏惧清军围剿的准噶尔人不怕其他人,但一听到“阿玉锡来了”便魂飞魄散。
但巴雅尔不得不亲自站出来应付——他很清楚,在阿玉锡的身后,肯定还有清军的人马,他们显然也是知道尤勒都斯巨泽和昭苏大草原的。
丑达军留在巴音布鲁克没动,显然只是一个幌子!
对于清军来说,抓到再多的牧户妇孺,也不如一个巴雅尔来的畅快!
想要对付阿玉锡,若是在草原上厮杀,他这五百人也不是阿玉锡百骑的对手,那都是天山南北各部真正的精锐啊,故此,他得到阿玉锡即将抵达的消息后,立即全体出动,封住了山口。
他自己带着一百骑站在山口,剩余的人全部埋伏山上两侧,一个个正端着弓箭等待着。
前方一里处,阿玉锡的一百骑终于出现了。
这一次,阿玉锡与其说是“奔袭”,不如说是大大咧咧前来攻打巴雅尔,当他得知巴雅尔留在巴音布鲁克的本部人马几乎被丑达全歼后,便更加笃定了这一点。
一百骑全部骑着源自昭苏的昭苏马,这种马匹是以前的汗血宝马与蒙古马杂交而成的,集中了两种马匹的优点,既身材高大,又吃苦耐劳,是绝佳的战马来源。
天色渐暗,本来暗红色的昭苏马似乎成了黑色,外面穿着准噶尔人服饰,里面却套了一件清军上等棉甲的一百骑风驰电掣般奔行在快要干涸的扎合斯台河北岸。
最前面一位就是阿玉锡。
约莫二十多岁,典型蒙古人长相,但却是后世那些参加搏克比赛的高大雄健的蒙古汉子长相,身材极为健硕,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快要被他遒劲的肌肉撑破一般。
胯下也是一匹真正的黑色的昭苏马,只见这匹马肩高至少五尺,体重也接近千斤,长长的鬃毛在寒风中潇洒地飘洒着。
阿玉锡单手握着一杆长枪,枪身通体黝黑,估计是刷着黑漆,枪缨估计也是用黑马的鬃毛制成,同样夸张地在迎风飘扬着。
身侧放着一张大弓、一壶箭,也是黑色的。
最为奇特的是,在他的身后还背着一杆火枪!
如果是特鲁琴人在此,一眼就会瞧出这杆枪就是出自特鲁琴的后装燧发枪!
乞塔德曾经给傅恒送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阿玉锡身上,这说明阿玉锡虽然无法前往承德觐见天颜,但他的事迹已经被乾隆帝得知了,并给了他不菲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