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清领完命令,突然想到了一事。
“大汗”
“哦?你还有什么事情?”
“大汗,清......军这两次进剿准噶尔部,都是以巴里坤湖为大后方的,那里储存了陕甘宁一带三年的存粮,总计至少有三十万石,眼下只有一半运到了乌鲁木齐和吐鲁番”
“至少还有十五万石留在巴里坤湖,那里还有备用的战马一万匹,备用的军衣、军械无数,还有从江南地带兴起大狱发配而来的民夫万人,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刚刚发配到那里”
“据我了解,他们是准备在拿下准噶尔之地后配给披甲人的奴户”
“算了”,乞塔德却摆摆手,他知道他的意思,不过眼下一切以静为要,何况巴里坤湖附近有阿桂的五千京师火器营驻守,可能还有一些骑兵,自己若是派派的人多了就无法遮护后方。
若是派的人少了,又无济于事。
何况,眼下既然放出一月之期,就要说话算数。
回到各自的大营后,自然是各自扎堆,方孝清便与庄之鹤待在一起。
“云翔”
云翔是庄之鹤的字。
“哦?”
“你认为大清会答应大汗的要求吗?”
庄之鹤没有作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看多半会虚与委蛇,然后暗地调集陕甘的大军”
“哦?如果真是那样,你将作何打算?”
“云翔,如果是这样,我看不如暗地里潜伏起来,然后秘密联络降将,眼下他们虽然没有兵器,但人数还不少,一旦成功了,我等就是大功一件!”
“然后我们的功名就会恢复!便能再次光宗耀祖!”
庄之鹤回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方孝清悚然一惊,他还以为庄之鹤也是这么想的,赶紧哈哈大笑,“云翔兄想什么呢,我不过是在试探你而已”
庄之鹤说道:“死了这份儿心吧,首先,今日大汗已经说明了,除非他亲自拣拔的军将和士兵,剩下一天只有一张饼子,就算他们想起事,能有什么气力?”
“还有,他们的周围密布着特鲁琴军和忠诚于他的部族骑兵,还都拿着那惊人的火器,就算你说通了那些军将,胜算实在太小”
“我看胜算几乎等于零,我可是听说了,人家战力极为强悍,以区区万人就先后击败了清军的好几万大军,更还有以三千人的微薄兵力千里奔袭吐鲁番的壮举”
“那就这样算了?”
“什么算了,我们本就是大清,不,清狗的奴隶,妻女被满洲人玷污,自己活得像狗一样,好不容易有一个翻身的机会,岂能不牢牢抓住?”
“实话说吧,眼下清狗周围的游牧部族基本上被他们掌控了,投靠他们完全没有可能,而特鲁琴人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效忠对象”
“可他们的领地还在几千里之外!这里已经是与故乡万里隔绝之地了,何况还在几千里之外!”
“不,你没有听到吗?乞塔德大汗身边也有汉人,有一个还是安庆人,而大汗也说得一口流利的安庆话,还给自己取了一个邓光明的汉名,虽然是从他的蒙古名字译过来,心里仰慕我华夏礼乐之心可见一斑”
“何况,据说他的汗国就在俄国之侧,眼下暂时是他们的附庸国,俄国,国境之广,实力之强,想必忠瑾兄不会不知晓”
忠瑾,方孝清的字。
“他能够堂而皇之穿越几千里东征西讨,想必也有相当的自主权,假以时日,成为堂堂正正之国也不在话下”
“他还说那里土地肥沃,远胜这里,反正的我的妻女已经被清狗凌辱致死,我现在是孑然一身,不想再回到那里了,就算现在清狗恢复了我的功名,我也不会回去的”
“还有,你的妻妾全部被清狗赏给了披甲人,儿子在放牧的时候丢了一只羊,就被旗人剁掉了一只手,就这样你还想回去?”
“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我观那邓大帅器宇轩昂,举重若轻,远胜一些中原人物,正是我辈效忠的对象”
方孝清听了就沉默不语了。
庄之鹤见状继续劝说道:“你我都是苦命人,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果是武人,还能揭竿而起,百无一用是书生,就认命吧,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这四方仅仅是在中原一带?”
“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拓展视野的机会,就要牢牢抓住”
“我知道你急于脱困的心情,但眼下成功的机会实在太小,何况,就算成功了,也是两败俱伤,等论功行赏,那些旗人一个个都冲在前面,哪儿有我等这样奴才的机会?”
方孝清听了更加害怕了,“云翔,你不会将我的事告诉大汗吧”
“算了,你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从今之后千万莫说起了,一心一意为特鲁琴办事吧,还有,你赶紧将你的名字改了”
方孝清突然跪了下来,“还请云翔赐名,赐字”
庄之鹤冷冷地看着他,暗忖:“这厮倒是反应快,眼见劝说不成,生怕我禀告给大汗,又作出这等之举”
“也罢,都是被清狗逼的”
便道:“既然你看得起我,那我就勉力为之,大汗蒙古名叫乞塔德,你就改成方孝德吧,至于字,继续使用忠瑾就是了”
方孝清,不不不,方孝德又恭恭敬敬给庄之鹤磕了三个头。
“多谢云翔兄赐名”
......
寻常民夫,那些被挑上的,都没有成家,据说一到特鲁琴,大汗就会给他们赐一门亲事,就是眼下被清人关在城外的准噶尔妇孺,然后每户还能分上三十亩良田。
虽然与父母兄弟姐妹相隔,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回到故乡,但总比被“胡人”乱刀分尸强,在此时大清的威压下,普通百姓都是服服帖帖,便也没有做多想,老老实实按照像庄之鹤、方孝德、年忘我这样头目的吩咐做事。
至于其它民夫,听说过一个月就要被大清接回去,自然也是开心得很。
不过那些降将降兵就不同了。
虽然被特鲁琴人重重看押着,身边的武器也被夺去,但肯定不想就这样么算了。
他们都是大清的既得利益者,特别是一些高级军官更是如此,在老家还有大量的田地,还有不少农奴为其耕种,岂能就这样算了?
于是,不用方孝德撺掇,他们自己就窜躲起来。
兆惠由于特殊的身份,立时就成了他们的领头者。
不过,乞塔德显然提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将他们分别关押着,只有在吃饭、放风的时候才有机会混在一起。
兆惠首先找上了清国的额附、科尔沁亲王色布腾巴勒珠尔,他认为俘虏里既然以蒙古人居多,而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威望又最高,实在是最恰当的人选。
这一日,听说他们的伙食由以前的一日两张大饼改成一张后,兆惠立时就意识到了什么,联络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心情便更迫切了。
乞塔德让人将参领以上军官、大员关在一起,不同的族群、文武官员都分开关押,不过,那里的厕所却只有一间,于是,他们就有机会碰面了。
兆惠将今日发放的大饼分成了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将另外一半藏了起来,然后见到色布腾巴勒珠尔正要向茅房去,赶紧也出来了。
恰好茅房里只有色布腾一人,兆惠赶紧拦住了他。
色布腾虽然身份极为清贵,但不久前却差一点被阿睦尔撒纳说服了,还私自将阿睦尔撒纳放回去,眼下不幸沦为阶下囚,早就准备老老实实接受特鲁琴人的关押,然后等着大清将他赎回去。
听了兆惠一番话,色布腾脸色吓得发白,赶紧摆摆手,低声说道:“参赞大臣,千万莫要这样了,眼下就老老实实听从乞塔德大汗的安排,静等皇上来营救我们吧”
兆惠暗道:“你这厮是皇上忠爱的女婿,从小养在宫里,肯定会来救你的,但其他人呢,你贵为大清额附,亲王,难道就这样不管他们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络色布腾,又怕他告发自己,赶紧笑道:“我只是说笑呢,哪儿能呢,如果亲王同意了,我第一个去向大汗告发”
说完赶紧溜出去了。
刚出去,他就碰到了阎相师。
一见此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这个老东西,若不是失守焉耆,让我军的大后方被特鲁琴人夺取,岂有今日之祸?”
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去时还狠狠地将房门关上。
阎相师知道他的意思,不过眼下也不敢为自己分辩,但一想到自己的罪过,就禁不住汗如雨下。
“其他人都是在交战时被俘的,而我却是被特鲁琴人诓骗而抓获的,说起来还是这次失利的罪魁祸首”
“就算被皇上救回去了,也少不了发配宁古塔,甚至还有可能满门抄斩!”
“可若是现在就主动投降了特鲁琴人,那就不是满门抄斩的事了,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年过六旬了还要经受这个大罪,也不想出恭了,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像他们这种大员都是单独关押的,阎相师透过木栅栏看看左右,院子里除了一些巡逻的特鲁琴士兵,并无其他人。
他顿时想到了自杀,殉国是不想了,但如果死在牢里,今后皇上查起来或许能宽待自己的家人吧。
但乞塔德关押他们的牢房实际上是永常大军将军们的马房,也是一间间的,除了地上有一堆草,四周、顶上都是木头拼起来的,想要撞墙而死也不可能。
咬舌自尽?
他做不到。
只有上吊了,他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准备挂在屋顶上一根有缝隙的木梁,不过既然是马房,屋顶还是有一些高度的,眼下屋子里除了一堆枯草便什么也没有,他年老体衰,跳了好几次也无法将腰带挂上去。
最后只得呆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还是自己贪生怕死,若是在焉耆的时候,趁着特鲁琴人看管的松懈,一刀结果了自己该有多好,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