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大草原的气温正在急剧下降。
对于那些来自甘肃、陕西、宁夏三地的民夫来说,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寒意。
民夫、被清军杀了高过车轮的男丁的牧户妇孺来说,都是极为凄惨的存在。
清准百年战争,除开最后两次,总的来说清军败多胜少,每一次他们也携带了大量的民夫,以为其转运粮草。
清军打胜了自然好说,但若是打败了,大多数情形下自然是将民夫也扔在遥远的异域。
而对于准噶尔人来说,他们不像漠北漠南的蒙古人,在天山南北、七河流域、哈萨克大草原,可是见过当地的农户的,以及农户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的。
自从周代以来,中原地带的农户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他们除了种地,还会饲养牲畜,还会纺织,男人呢,多少会一些手艺,木匠、铁匠、瓦匠、篾匠、石匠、窑匠的技艺都多少懂得一些。
有些人甚至就是上面各种匠人中的一员。
于是,准噶尔人对待他们可是比清军好多了。
他们将这些人带回七河流域,让其为自己种地,为自己做工,最后便得出一个结论。
中原的农户实在是比这里操着突厥话的农户好多了,不但勤快听话,而且伺弄的庄稼收成也比他们好,更是一人多能。
当然了,随着最开始一代农夫的死去,新一代都成了不是讲蒙古话,就是讲突厥话的新一代农户。
这些人,自然看到了自身的现状,那就是:如果再继续像父辈那样勤勤恳恳种地是没有出路的,于是,有的变成了牧户,有的变成了纯粹的工匠。
西迁时,乞塔德自然将所有的匠户全部带走了,由于人数并不多,便在上面没有单列出来。
而对于清军来说,虽然他们现在的军纪早就不是明末时分的明军那种景象了,但在打了败仗的时候也会采取杀良冒攻的行为。
此时的蒙古人发饰各异,但卫拉特诸部的普通牧户也有将头顶的头发全部剃掉,然后只在周围留下一圈的做法的。
由于长期在外,清军民夫的头发也会长的很长,在战时,自然没有人来管你是否留着真正的金钱鼠尾,几个月后头发自然很长了。
于是,清军在战败后杀良冒攻就有了可能,无非是将头发再剃一圈就是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当然了,你需要寻找身体强壮的民夫下手才行,否则一看就是瘦弱的中原农夫,兵部稽核首级的人还是不会放过的。
康雍乾三朝,说起来真正严格的还是雍正朝,到了乾隆帝上台后,取消了他老爹的一些严苛措施,到了中期的时候实际上回到了康熙朝的宽泛景象。
因此,就为这种杀良冒攻就创造了条件。
何况,这些民夫若是有一万随军,在外打上一年的仗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往往十不存三,有多少饿死的,病死的,被官军随意杀掉的,显然史官是不会仔细核查清楚并记上的。
蝼蚁,就是他们的写照。
而清人用满蒙来压制汉人的做法,不仅让汉官噤若寒蝉,更是让普通人一早就恢复到了明末时分农户、匠户、军户那种麻木、愚昧、老实巴交的时代。
千万不要相信康熙帝说的什么“永不加赋”的谎话了,有清一代,为了稳住官员队伍,他们的薪饷远比明朝多,而且从不拖欠,也不克扣,这些钱财难道是从天山掉下来的?
自然还是来自小老百姓。
清国,对于中华民族的疆域自然是有功的,新疆、西藏就是明例,但至于内部治理,实际上并不比明朝强多少,甚至更差也是有的。
这是中原封建王朝的通病,也并不是单独清国一家,不说也罢。
但无论如何,勤劳、聪明、服从,确实是千百年来中原大地农户的真实写照。
至于牧户,相对好一些。
这是因为,草原部族一直以来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管理牧户的政体,头人们确实是管辖着数量不同的牧户,但他们需要牧户为他们做什么,缴纳什么,并没有定例,多半是临时想起来的。
这也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缺乏文字,更是缺乏如何计数的手段造成的。
于是,牧户们在大部分时间里还是相当自由的,除了战时。
进而,他们的人无论男女都相当剽悍奔放。
但他们也分了高下,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壮丁是对抗敌对部族的核心资源,故此,一旦打败了某敌对部落,肯定会将高过车轮的男丁系数杀掉,然后将妇孺收为己有。
还有,一旦某牧户家里的壮丁死了,其妻儿也会被壮丁的兄弟接手。
久而久之,妇孺们对于改换门庭就习惯了,丈夫、儿子惨死于敌人之手的景象不会在她们心目中存留太长时间。
说白了,无论是中原农户,还是草原妇孺,他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
活下来。
一切其他的目标都是不切实际的,也不会多想。
现在,这两种人凑在一起了,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
几万人、几万户,想要按照“匹配”的前提将其配在一起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完全没有可能,只能尽量操作。
但也避免不了十几岁的农夫配上三十几岁的牧户壮妇,或者几十岁的老农夫配上十几岁牧户女人的。
李二娃和张老七就是其中两位。
李二娃,今年才十五岁,由于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徭役派到他家时,就只能让他出来了。
如同中原地带所有农民那样,李二娃长到十五岁时,也只能勉强吃饱,故此,他虽然是宁夏人,依旧瘦瘦小小的,见到外人那肯定是眼神闪烁、躲避,低眉俯首的。
不过,既然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农活上自然也是一把好手,勤劳肯干也是没有二话。
村里的十五岁农夫,除非你外貌突出,或者才气过人,是不可能在这个岁数讨上媳妇的。
一般来说,从十五岁开始,家里大小都围着他讨媳妇这件大事,辛苦劳作五年以上,等积攒了一些家财才会谈起此事。
故此,现在就拥有了一个“媳妇”,对于年仅十五岁的李二娃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件幸事。
至于远离家乡,远别亲人,思乡思亲之苦,自然是有的,但肯定不浓。
海量诗词里的那些背井离乡、思念亲人的内容,只适用于骚人墨客,并不适用于农夫。
而配给李二娃的失去丈夫、儿子的蒙古女人富苏里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三十五岁壮妇,虽然饿了许久了,但一副大身板是掩藏不住的。
见到配给自己的是一个这样的“汉子”时,富苏里掩饰不住地失望。
对于她们来说,屈服强者、敬畏强者那是与生俱来的,丈夫死了,改嫁给他的兄弟或者另外一户人家都是可以接受的,但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一件右衽灰麻布破旧短冬衣,冬衣里破洞处处,还露出了里面的同样灰褐色的芦花,衣服上的污迹纵横,似乎在上面刷了一层米浆。
戴着一个应该是从特鲁琴人那里得来的破毡帽,见到她时即带着兴奋,又有些畏缩。
带李二娃过来见他的特鲁琴士兵却是一个身材高大雄健、身形笔挺,满脸是富苏里渴望对象的蒙古年轻汉子,这又让富苏里幽怨了许久。
对于妇孺,特鲁琴人还是很照顾的,不仅给她们分了帐篷,还有一应生活用具,当然了,这些都是清军一股脑带来的,只不过是从这家转到另外一家罢了。
不过,这样的人家,照顾是照顾,但路途险恶,每人一天一两粮食,一小条风干肉那是不可能更改的。
另外,生活用的干柴、枯草、干粪也需要自己捡拾。
富苏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都不到七岁的孩童,见到李二娃后也是面带怨恨的躲在她的后面,不时伸出小脑袋瞪着他。
士兵将李二娃领过来时正是正午时分,还带着今日的粮食,将粮食丢下后就走了。
对于妇孺来说,每日自然只能吃一顿,四个人,四两炒熟的面粉,四小条风干肉,就是他们一日的食物。
当然了,特鲁琴人将她们解救出来时,附近还有大量的牛羊,相当一部分自然被清军毫不犹豫地宰杀吃了,但依旧还有不少。
乞塔德给每户妇孺分了大约三十头的牛羊马匹,由于大多数是母羊、母牛、母马,新鲜牛奶也不缺乏。
而对于李二娃来说,在清军大营时自然不是光看顾粮草,为他们洗衣做饭喂马,捡拾柴禾干粪,修建营垒,都是寻常事。
何况,由于清军主要以蒙古八旗为主,他们就需要为其烹煮奶茶,烤羊肉,不会的也学会了。
李二娃心里清楚对面那道,不不不,那几道异样的目光。
不过,他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赶紧躲过那几道目光,俯首拾起了粮食和肉条,然后转身就走进了帐篷。
没多时,帐篷里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李二娃是一个有心人,来到草原上后,也发现了几种能够煮食的野菜,还暗地里私藏了一些盐巴。
故此,当他小心翼翼打着手势请娘仨进去吃饭时,今日帐篷里升腾起来的是别样的味道。
但这更增添了富苏里的鄙夷,不过鄙夷归鄙夷,填饱肚子然后活下去才是首要的,娘仨风卷残云般将一日的食物打扫干净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景象。
李二娃依旧避过了并没有停歇许久的异样目光,他自己只吃了很少的切碎的肉条加上炒面的糊糊,然后就出去了。
他是宁夏人,对于骑马自然不陌生。
他在牲口圈里选了一匹马,然后就骑了上去,经过一番折腾后,总算将其驯服,然后打开了圈门,将三十多头牛羊放了出去。
这一幕让富苏里的眼神稍稍有些改观了,虽然那人骑马的动作很笨拙,但终究是骑上了马。
一想起从乌鲁木齐附近迁过来的那些时日,自己既要放牧牛羊,又要时时牵挂儿女,别提有多闹心了。
眼下好了,就算在心里依旧没有将他当成丈夫,但至少已经将他当成了一个牧奴了。
晚上,李二娃将牛羊赶回来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驯服了那匹母马,并与它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
不过,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