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0年的一月份,三艘武装商船航行在爱琴海南端的克里特海上,居中的那艘稍大一些的商船赫然是“奔放的郁金香号”!
自从加入到广州的通商贸易以来,特鲁琴的不锈钢制品、火柴也受到了清人的欢迎,这也是特鲁琴人与大清签订的秘密协议中唯一涉及的输入产品。
但特鲁琴人无须向大清支付白银,而是用茶叶来交换。
欧洲人中,获得这项贸易份额的商家并不多,除了特鲁琴自己的国营远洋贸易公司,加西亚的“奔放的郁金香号”船队就是其中之一。
加西亚也不容易,特鲁琴国营公司已经使用了蒸汽动力,但他们为了掩藏行踪,还只能使用风帆船。
不过,由于路程实在太过遥远,无论是蒸汽船还是帆船,每年的贸易都只有一次,这对于加西亚来说多少是一些安慰。
一月份的地中海西南风盛行,到了爱琴海、克里特海更是如此,风帆船倒是可以顺风而行。
抵近克里特岛后,加西亚准备去岛上的海港干尼亚一趟,那里是岛上橄榄油的集散地,他准备装载一些运到叶伊斯克港。
然后乘着西南风北上,穿过达达尼尔海峡、马尔马拉海、博斯普鲁斯海峡后就可以经黑海回到叶伊斯克港。
表面上,他们是一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注册的船队,实际上却是特鲁琴中央情报局下面的。
迄今为止,特鲁琴下面的产业虽然依旧以国营公司为主,但也出现了一些私营公司,船队也是其中之一。
由于特鲁琴王国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表现,他们已经成为了横跨欧亚两洲的强国,悬挂着红底金龙特鲁琴旗帜的船队也越来越多,而敢于向他们下手的势力、海盗几乎没有了。
潜在的对手显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是惹恼了其它国家,有极大的概率是不会受到惩罚的,但如果惹恼了特鲁琴,绝对会很快遭到报复,而且是暴风骤雨般的报复。
克里特岛,加西亚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到干尼亚停靠补给,这是一座有着几十万人口,伊教徒、基督教徒两分天下的岛屿,虽然奥斯曼人是这里的主人,但基督徒、犹太人依旧可以在这里生活、做事。
当然了,作为异教徒,你必须要缴纳比伊教徒更多的税赋。
在海上漂泊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抵达一处海港,包括加西亚在内都在内心欢呼雀跃起来。
这种情形,也是乞塔德不敢随意开罪奥斯曼人的原因之一,正在埃及进行的如火如荼的独立战争他最终选择了在暗中协助,给秦吉斯提供了大量的燧发枪、火炮和弹药,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于是,战争进行的很缓慢,看起来似乎要旷日持久,由于秦吉斯控制了广袤的乡下,并没有粮食缺乏之虞,故此依旧能支撑得住。
乞塔德需要一个独立的埃及,但不需要一个强大的埃及,目前这种状况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加西亚是亚美尼亚人,在上次特鲁琴与奥斯曼的战争结束后,亚美尼亚不仅复国了,而且还获得了卡尔斯和阿尔达汉两地,特鲁琴人又控制着巴统港,这样的话亚美尼亚人就能进出黑海了。
由于长期深处内陆,人多地少,亚美尼亚人也形成了善于经商的传统,时下,大量挂着特鲁琴旗帜的船队实际上都是亚美尼亚人的。
扶持亚美尼亚和基希纳乌公国是乞塔德在黑海地区采取的最有效策略之一,甚至还在直接占据土地之上。
被波斯人、奥斯曼人压迫了几百年的亚美尼亚人一旦获得真正的独立,并破天荒地拥有了黑海的出海口(特鲁琴人特许),他们骨子里善于经商、喜欢经商的劲头就完全爆发出来了。
加西亚虽然是亚美尼亚人,但长相有些像西班牙人以及法国南部的人,故此,一开始,干尼亚海港的奥斯曼税务官还以为他是打着特鲁琴旗号的亚美尼亚人,不过得知他是来自荷兰的船队、本身又是西班牙人时,也很是吃了一惊。
加西亚带着两个亚美尼亚少年学徒水手跨上了干尼亚码头,与敖德萨一样,前面是一道长长的石阶,三个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扰便走了上去。
如果这座城市还是奥斯曼人直接管辖的,就算他们来自强横的特鲁琴王国也不能如此,之所以这样,原因只有一个。
这座城市的商务和税务被犹太人承包了。
拾阶而上时,加西亚心里暗想:“克里特岛正好位于希腊半岛与小亚细亚半岛之间,地理位置何其重要,陛下为何没有将其拿下来的心思?”
“这里以前是属于威尼斯人的,目前城里还有大量的以威尼斯人为主的基督徒,他们中间既有商人、工匠,也有农夫,虽然税赋比迁到这里的奥斯曼人重一些,地位也低一些,但双方大致是融洽的”
“城里还有教堂,这在欧洲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在欧洲任何一座城市见到伊教寺庙、犹太寺庙,虽然伊教一直备受诟病,但至少在宗教融合方面,他们做的远比欧洲人好,仅次于特鲁琴”
抵达城门口,缴纳了入城税后,他们信步来到了一家熟悉的酒馆。
这家酒馆是犹太人开的,不仅提供来自地中海各地的优质葡萄酒,还提供面包、烤肉等美食。
加西亚刚一坐下,就发现老板、伙计似乎都换了人,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也并不是没有,他也只是略有些奇怪便释然了,因为新的老板、伙计显然还是基督徒。
酒足饭饱后,加西亚正要掏出杜卡特银币付账,站在柜台里的掌柜笑着说道:“先生,这顿饭已经有人替你付了”
加西亚不禁有些奇怪,“我虽然来过几次干尼亚,但并没有特别熟悉的人,怎会有人替我付账”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情报局已经将触角伸到这里了?”
便问道:“我能见一见此人吗?出于礼貌,我必须向他当面道谢”
掌柜点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加西亚将两个徒弟留在外面,自己跟着那人走进了后院。
后院载着一些葡萄树,克里特岛的冬季温暖湿润,葡萄树依旧枝繁叶茂,今日也是难得一个晴天,只见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看天。
身材瘦长,穿着黑色燕尾服,头发花白,扎着一个马尾。
加西亚也看了看天,上面并没有异常,不过他第一眼就看到此人的双手似乎正放在胸前,马上就意识到此人多半不是在仰望天空,而是在双手向上、闭着眼睛进行祈祷。
听到脚步声后,那人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在祈祷着,半晌才转过身来。
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人,法国人、威尼斯人、甚至南欧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有可能,约莫五六十岁,面容嶙峋,眼眶深陷,肤色煞白。
如果他出现在黑夜里,恐怕会吓人一跳。
不过,当他见到加西亚时,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这种笑容看起来很是可怕,似乎是将一张完全没有血色的人皮蒙在一个骷颅头上被人操纵着强挤出来的一丝笑容。
“德.布尔顿,干尼亚的税务官”
加西亚赶紧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当他握住对方的手,不仅骨干满满,还感受到了一丝冰凉。
布尔顿的眼睛却好像一潭古井一样没有丝毫波澜。
“里面请”
酒馆的后面竟然还有一间装饰的非常不错的欧式房间。
两人在说话时,又进来了一个三十多岁、面目与他有些相似的男子。
“德.布里萨克,我的儿子”
布里萨克虽然也很瘦,不过一看就是健康良好之人,面上的血色清晰可见。
三个人就热络地闲聊起来,从北海贸易、地中海贸易到远东贸易都有所涉猎,讲到各处景象迥异的风土人情以及可笑之事,三人也不时大笑起来。
喝完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后,布尔顿的肤色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像外面那样白的可怕了,连说话的声调也温暖了许多。
“先生,承蒙关照,我该走了,在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是不是为什么一个城市的包税官会请一个荷兰商人吃饭?”
“是的,先生,虽然上帝的仁慈无所不在,但我也知道不会无缘无故,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请告诉我吧”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布尔顿说道:“知道隐修会吗?这是一个在伊教世界基督徒的秘密组织,看在上帝份上以及你也是基督徒的份上,我是五十年来第一次向外人说出此事”
“隐修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不过,我却知道你不是荷兰人,也不是西班牙人,而是特鲁琴人”
加西亚虽然不为所动,但一颗心还是逐渐加快了跳速——直到现在,只有此人识破了他的身份,在欧洲时,由于各国的海港里都充斥着不为本国主流教派所容的基督徒,他出现在一众金发碧眼的水手和船长里并不惹眼。
加西亚最终放弃了自己按照特鲁琴前不久训练情报人员的方法着力控制自己的神色和情绪了,他干脆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