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武里城。
暹罗国以前的首都是大城府,后来被缅甸王孟波攻破并摧毁,郑信收服国土后便将都城迁到了吞武里,在这里被大城贵族拥立为国王。
当时的情况是:缅军虽然败退了,但随时可以卷土重来,故此,作为大城王朝的贵族急需一个像郑信这样骁勇善战的人来稳固国内。
不过,郑信的父亲是华人,很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大城王朝的贵族都是真心诚意拥立他的。
就连被郑信封为开国元勋之首的却克里也是如此,他虽然将自己的女儿献给了郑信,但自从郑信为了有效控制柬埔寨的局势而将大军驻扎到尖竹汶府时,从全国各地赶到吞武里府的前大城王朝贵族渐渐聚集到了他的身边。
吞武里城位于湄南河西岸,在东岸还有一座小城然那哇(后世然那哇县),正好处于湄南河大湾之内,时下郑信的岳父却克里就带着大军驻扎在那里。
(吞武里城+然那哇城,后世曼谷的核心部分)
而镇守吞武里城的却是一个真正的华人,他是不久前从大清潮州府过来的郑信远房堂弟郑恩。
郑恩今年才二十出头,不过却是潮州府的武秀才,后来跟着乡人下过南洋,精通水战,湄南河下游宽阔深邃,郑信手下有一支数量庞大、战力不俗的舰队,去尖竹汶府时,他带走了一半船只,剩下的则全部让郑恩统带。
郑恩年纪轻轻,暹罗语也不大熟练,想要担任镇守王城的大任显然是力有未逮的,不过在他的身边自然也不乏因为他这个身份而聚集起来的人。
除了华侨,最多的自然是以前因为规避德川幕府的屠杀而逃到这里的日本天主教徒,还有,为了平衡却克里,郑恩也收留了一些缅甸战俘。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孟波妹夫、缅甸王国有名的猛将刚波了。
当然了,对于几乎将自己的国家彻底毁灭了的缅甸人,正经的暹罗人无不是咬牙切齿的,郑恩这样做只能秘密进行。
郑恩以前在海上跑过生活,时下虽然贵为后方镇守大将,闲暇时还是喜欢时不时地亲自下河打渔、山上打猎。
在吞武里附近有一片面积颇广的密林,那里是以前的大城王朝历代国王专门种植、用来打造船只的柚木林,时间久了,这里又成为了野猪和野鹿的天堂,后来自然成了皇家狩猎场和造船厂两用之地。
这一日,郑恩又带了一些日本浪人和华人武师来到了这片密林。
二十一岁的郑恩身材不高,但十分精干,长相也与当下的暹罗人差不多,面色微黑,眼眶深陷,一双三角眼十分凌厉。
郑信自己虽然是以前大城王朝财政大臣的义子,并担任过好几个城堡的城主,但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王位并不稳固。
何况他的儿子现在才六岁,对于这位来自大清的武秀才亲戚还是十分看重的,不但封他为“昭披耶”(相当于暹罗国的公爵),还任命他为吞武里城的副城主、水师统领。
不过,随着他的上台,郑恩也水涨船高,大量的女人也被不同的人送到了他身边,到了时下这光景,郑恩虽然依旧喜欢打渔打猎,但以往那个喜欢一个人策马冲在最前面然后一箭命中大野猪的景象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时下的他也就是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看着他们将野猪、野鹿赶到一起,然后在他们的护卫下勉强射中一小只罢了。
阴差阳错,后世随着罗芳伯在婆罗洲岛创下一番基业的陈兰伯如今却来了这里,并成了郑恩的亲信之一。
陈兰伯与罗芳伯一样,都是会武艺的文秀才,这种人若是在大清,地位显然在郑恩这位武秀才之上,但到了这里也只能依附在郑恩左右。
郑恩有一支人数只有三百的骑兵队伍,统领就是这位陈兰伯,还按照大清的规矩称呼他为“把总”。
高桥一郎,日本基督徒后代,大城王朝时代,大量的浪人成为皇家的侍卫,高桥家族也是其中之一,在缅甸人入侵之前,这些日本浪人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甚至还在华侨之上。
但随着缅甸人的入侵,以及大城王朝的覆灭,这些浪人便再次成为了浪人,眼看着对岸的前大城王朝贵族却克里身边举起了大量的人,浪人们大多选择了郑恩。
在女人的侵蚀下,郑恩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了,打了一整天的猎,都是在看着手下击杀、射击中渡过的,这还不算,自己握着缰绳的手还隐隐有些颤抖。
为了在手下表现出威严,他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挺直腰板骑在马上。
将至黄昏,郑恩一行收获颇丰,他自己也有些倦了,便准备打马回府,正在这时,密林里突然窜出一物!
只见那物色彩斑斓,似乎受到了惊吓,扑腾着在丛林里乱窜。
“七彩孔雀!”
一般来说,再好看的孔雀身上的颜色最多只有三种,看起来有很多种不过是某种颜色的渐变而已,但眼前这只孔雀绝对是真正的七彩孔雀!
如同凤凰、麒麟在中国是罕见的祥瑞一样,在暹罗,七彩孔雀就是祥瑞,还是极为难得的祥瑞!
如果有人获得它,并将其七彩羽毛编织在帽子上、衣服上,那可是王者的气象!
郑信上台后一直想为自己的王冠、王府配上七彩孔雀羽毛可惜一直没有得手。
郑恩虽然荒淫无度,但显然知道自己这一切是谁带来的,见到七彩孔雀后,便浑然忘了自己早就不是以前那位弓马娴熟的大清武秀才了,激动之下便策马蹿了出去!
暹罗国普遍都是矮马,不过郑恩胯下这匹却不同,这是一匹来自印度的马瓦里马,自然是通过商人运来的。
这种马匹高大健硕,又习惯了湿热的环境,打了一天的猎,早就不耐烦周围的矮马纵横驰骋,自己却只能慢吞吞走着的憋屈了,受了郑恩一鞭子后很快就消失在远方了。
剩下的人见状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
骑在高大的马瓦里马上,感受着周围树木快速退后的风驰电掣,在郑恩身上已经消失许久的“骑兵”感觉似乎又回来了,虽然有些疲倦,郑恩依旧开怀大笑起来。
何况,如同他胯下的这匹马瓦里马一样,他也“憋屈”了一天,现在身边没了亲信的阻拦,便完全放开了。
不过,那只七彩孔雀显然是会飞的,虽然飞得不高,飞行一段就要停下来,但终究是会飞的,加之这里树木密布,郑恩虽然骑着马瓦里马,但依旧没能将其很快拿下,一直与之隔着大约两三仗的距离。
郑恩的身上只有一把宝刀,一把从西洋人那里得来的短铳,如果时下他身上携带着弓箭,这只孔雀早就被他拿下了,但他又不敢使用短铳,他是知道的,这玩意儿若是打在孔雀身上,那只七彩斑斓的名贵禽鸟就算是废了。
在追逐七彩孔雀时,郑恩与他手下的距离越来越远,等他有些不耐烦,准备下马去捕捉时,密林一片寂静,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人声已经听不到了。
这片密林是郑恩的封地,也不会有人胆敢来对他不利,但他毕竟是时下达信王朝为数不多的昭披耶之一,如果有一个三长两短,势必对达信王朝产生极大的影响。
何况,时下缅军虽然退去了,但郑信的根基并不稳固,而郑恩就是他极为依赖的爱将之一。
想到这里,郑恩还是强忍住了,他没有下马,而是坐等手下的到来。
果然,没多久,随着不远处密林的一阵骚动,几个骑兵就出现了。
时下的暹罗,几乎所有的军人都戴着竹笠帽,无非是帽上刷的油彩不同罢了,普通百姓是不准刷油彩的,其他人则根据地位的不同刷上不同的油彩,最低的一种是黑漆,郑恩是公爵,自然刷着红漆。
那几个骑兵都是黑漆,这在他手下中很常见,他们见到郑恩后也赶紧靠了过来。
等这些人走到郑恩面前,郑恩这才吃了一惊。
“你们......”
这些人并不是他的人!
不但如此,来的是三个骑兵,一看就是以前的大城王朝蓄养的精锐骑兵(类似于日本武士之于大名),一个个肤色黝黑、身材健硕,他们身上挎着苗刀,背着火枪,手上还握着弓箭!
三骑将郑恩围住了!
“咻......”
电光火石间,三箭齐发,全部命中郑恩,郑恩惨叫了一声便跌落马下!
正在这时,他的手下终于赶到了,声音已经依稀可闻了,三骑见状也没有下马查看郑恩的状况便赶紧策马远去了。
......
吞武里城,城主府。
郑恩身上中了三箭,一箭射在背部,一箭射在胸部,一箭射中了肋部。
但他现在还没死,显然,这三箭虽然是在近距离射出的,但并没有命中内部脏器,但箭头带来的感染也是致命的,郑恩被手下救回来后就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
在原本的历史上,随着郑恩死去,郑信手下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真正忠心于他的人,然后却克里便能轻易地杀死他并窃取了王位。
而那些华人、日本浪人随着郑恩的死去也大多做鸟兽散,由于却克里是郑信的岳父,大多都投靠了他。
郑恩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了,这三日他滴水未进,滴米未入,一张黑脸烧的像金纸一般。
面对这种景象,城里的医生,无论是暹罗医生、华人医生,抑或欧洲医生都束手无策。
对于郑恩的状况,最着急的显然是陈兰伯。
眼下罗芳伯投靠了特鲁琴人,并成了一旅之长,手下有三千精锐,他陈兰伯虽然也是郑恩的亲信,当手下却只有三百骑,他还准备跟着郑恩大干一场,将来加官进爵呢,可眼下......
至于那些普通的华人、日本浪人虽然也有些痛惜,但也只是痛惜而已,他们自己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
陈兰伯烦躁不安,他一个人来到了大街上,走到接近湄南河的商业区时,一阵丝竹之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娘的!”
郑恩遇刺的消息显然已经被封锁了,城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主人危在旦夕,自然也是该干嘛还干嘛,但这在陈兰伯眼里是不可忍受的。
他迅速赶到了传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家华人开设的酒楼,有两层,第二层中间还有一个戏台子,看来是有人正在那里唱戏。
陈兰伯在城里还是有些地位的,见到是他到来,所有的人赶紧都站了起来。
但楼上的丝竹之声并未停止,陈兰伯“啪”的一声就踏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