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清晨,山间泛起白雾,一片朦胧。
山上露气重,但往日每次太阳升起,雾气基本就散的一干二净,但今日却愈来愈浓。
这种感觉令人十分厌恶,雾气是白色的,但就像把发霉的鸡蛋清和长满白毛的浆糊混在一起,有鱼鳞的腥臭味,还有米汤溅在桌布上未及时清理,散发着那种黏糊糊的酸腐气。
太阳本该照常升起,但今天失败了。
人们或许会因春社日的欢庆而心满意足,但请不要忘记,这里依旧是危机四伏的提瓦特。
李素青在桌前放下炭笔,走出房门。
稻草人上落满漆黑又肥硕的乌鸦,一个接一个扇动翅膀,根本就是大一码的苍蝇,围着稻草人盘旋而不离开。
“这是怎么了。”
刻晴这时也从隔壁刚出门,面带古怪。
李素青与她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到氛围的异常。
凝重的气氛仿佛凝滞了空气,如同铅垂拴在人心上狠狠摇曳下坠。
村里老人正襟危坐,表情肃穆,孩童瑟缩在老人身后,好像畏惧着什么。
若心婆婆缓缓走来,叹了口气,道:
“孩子们,来这里说话罢。”
说罢,带着二人前去议事亭,边走边说:
“你们知道‘鬼砌墙’吗?
“刚刚有人正准备离开村子,去往山下集市,可一撞入村门外的迷雾,就看不清了。”
婆婆在亭子中坐下,停顿一下后继续开口:
“但我们这些人这条山路都走了几十年了,闭眼走都没法迷路,”
“在雾中走了一段路之后,反反复复好多次,刚一走出雾气,就发现自己转回到村里。”
“大雾不是偶然,五百年前,就有过相关记录。”
“记录中也是这样,出不去的…”
“山,已经被锁住了。”
言语至此,二人愕然,开始思索。
“游戏里,明蕴镇,还有申鹤小时候居住的天衡山下的村落,似乎都有因为各种意外,而出现不见人烟的现象,难道,现在轻策庄正遭遇类似情况吗?”
李素青如是想。
“异常的地脉,以及魔物的暴动,就像地震前动物预警一样……糟了,我本该早些想到的,当时就应该疏散居民。”
刻晴思绪转得飞快。
想到这里,刻晴发问,
“婆婆,你所说的,是不是轻策庄这里流传了很久的故事『古云有螭』?”
嗯…彼时的璃月,海中有大魔侵扰,山间有恶螭盘旋…李素青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
三人充分交换了自己知道的情报,
雾锁轻策一事,不能坐以待毙,且不说粮仓消失在迷雾中后,家中余粮够吃多久;
真正要警惕的是让天衡山,明蕴镇村落废弃的背后原因,毕竟灾难很多,但为什么村庄一个接一个地变得空无一人呢?
李素青如是思考。
刻晴心想道,“我前往轻策庄考察,起初是听说这里的粮食丰收,便想一探究竟,”
“本以为是帝君借仙众的力量赈灾,然后冠以轻策之名,借此提示在外打拼的青年,多多关注家中父母与子女。”
“明明青壮年大量外出打工,本该劳动力匮乏的轻策庄,却突然之间传出大穰的消息,和我一样持怀疑态度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在考察中,却发现自己猜测错误,仙人并未出手,丰收是素青带来的技术改良所致……”
想到这里,刻晴直率开口道:
“之前魔物暴动的时候我早该提醒大家疏散的,可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没过多思考。
“大家待我如同亲人一样,我却没有守护好大家,是我所对不住大家的地方。”
“现在知道了问题所在,我决定动身前去解决恶螭力量的源头,来弥补我的过错。”
若心婆婆连忙劝阻:
“不,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错,我们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指责你。”
“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好,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呆在村庄里等待千岩军与方士的救援,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少年闻言,轻叹一口气,告别若心婆婆后走回屋中。
……………………
“刻晴小姐,你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吗?”
紫发少女雷厉风行,言辞犀利,但其实是个不善拒绝的性格,
她沉浸在村庄的闲适与善意中,已然有种回家的和熙感,却后悔于自己的疏忽让大家错过了逃生的机会,
闻言,她误以为少年想要责怪,又想起这些日子里,他和其他村人对自己的照顾,于是头上的双螺髻也像猫猫耳一样耷拉下来,她嗫嚅道:
“这些天的生活很好…很开心,但都是我的不对…”
少年有些奇怪,自己只是想商议一下对策,但显然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看来,自己表词达意的能力依旧糟糕。
他知道这是少女初次外出远游,结果接连摊上重伤、迷雾围困这种事,任谁心里都不会太好过。
一路亲自考察或许有险阻,但对少女的轻策之行而言,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好在我们不活在狗血的文学作品里,少年心想,这些困难终将适可而止,
肯定不会有『作者』去安排更多磨难了罢!
“不不不,刻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商议一下对策,顺便关心下你的情况。”
少年叫她来其实是想请她看个东西。
李素青回到书桌前,桌上是一个个摆放整齐的信封,
“村民们拜托我写些‘家书’,可工作量很大,不知道刻晴小姐能否帮我分担一些。”
“虽然我教会了孩子们识文断字,但这些……恐怕不适合孩子们写。”
紫发少女拿起其中一封,信纸被薄薄摊开,字迹密密麻麻的,有大有小,但遣词造句读起来很不通顺,
读着这些拼音与通假字组合的拗口信件,她的内心渐渐沉入谷底。
“女儿:你一个人在璃月港打拼,要注意健康!给你装了些红枣,多吃点,自己在外要对自己好一点。”
“春天换季,注意保暖。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很好。
“你小的时候,这会儿啊,还正蹦蹦跳跳地学我呢…”
“父留”
少女一封一封翻着,用工整的字迹誊写,神情有些恍惚但庄重,
这根本不是什么“家书”,而是“遗书”。
简单的大雾应该不至于引发这样的状况,依据现状,只能说明事情,远比预想的糟糕。
素青心知,这些老人一生务农,不善言辞,较之能识文断字的学生,这些日夜操劳的工农才是更弱势的群体。
学生们至少会发声讲话,而辛勤忙碌的工农却因难以发声,往往成为了“沉默无言”的大多数。
人是容易自己吓唬自己的,尤其是未知的天灾降临,二人看到有暗自抹泪满面愁容的老人,也有一斗一斗抽着烟斗的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需要冷静的,能镇住场子的人安抚众人情绪,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引起更多的问题。
看着雪花般的一封封遗书,二人心情沉重,屋里静谧无声,连针头落地都会是轰然巨响。
李素青分明看到少女手臂微微颤抖,精致的面庞好像蒙上尘翳,昨天切土豆丝时还曾赞叹,她有当外科医生的天赋,挥刀的动作可是雷打不动的稳。
“在我们离开前,我听到了若心婆婆召集年老的村民有些沉重的说:”
“轻策庄并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周围地广人稀,恐怕几个月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异常。”
“在此期间,粮食大概也只够一个月的。就像从前荒年一样,老人少吃点,多出来的留给小孩吧。”
少女闻言,手中炭笔握的愈紧。这位贵族世家的大小姐,始终心系他人,这也是她担任玉衡星后,依旧每日繁忙非常的原因。
“我不是为了站在道德高点,鼓动你付出,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有一点异状,我并未告知村人。”
看着刻晴手中攥紧的笔,少年接着说道,
“雾的边界,在缩小。”
“倘若坐以待毙,我们的生存时间就已经陷入倒计时。”
少女闻言眉头一皱,瞳孔缩小。
少年在草纸上绘图,黑点代表雾区,中间的留白是众人所在的轻策庄。
黑点正在蔓延,而留白渐渐被侵吞,唯有一条细窄的曲径尚未被黑点覆盖。
那条曲径恰是通往无妄坡的上山路,且无法绕行,伏螭山是必经之路。
“还记得我请你帮忙制作的那种小蜡球吗?我用了一枚,尾部栓细绳来探路,但凡是向着下山方向,蜡球虽然能被拽回来,但它的空间结构依旧完全改变了。”
“见鬼,它已经不是原来的球体,而是拿出球体的四等分体,而后互相嵌合形成的立体结构,这太糟糕了,像一个龇牙咧嘴的豪猪,露出崎岖形状牙齿的嵌合体。”
“我们真的能等到救援吗?按照雾圈的缩进速度算,我们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轻策庄就会被吞没。”
“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难逃迷失雾中的结果。既然下山走不通,我们只能上山看看了。”
……………………
不多时,信件整理完成,少女整理好衣物,将长剑斜挎在腰间,等待少年接着说下去。
少年知道她是直率的性格,不需要遮遮掩掩有所保留,有些话讲开了远比不讲好。
“可以说,这次是我煽动了你的情绪,作为赔偿,有危险的话我会打头阵,有伤害我也会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走吧,时间紧迫。”
少女并未多说什么,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在用激将法。
她不是轻易就能哄骗的无脑大小姐,此刻愿意前去只因她本就计划自己上山探查,主动出击总好过被动挨打。
如今带着不通武艺,也无神之眼的一介凡人,他有这份勇气固然可贵,但说不好反而成为累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闯龙潭,焉成大事?
少年明白他是刻晴此行的拖累,但是,他更熟悉路线,也能避开一些危险,两人结伴而行,起码能相互照应。
与刻晴一样,他一边担着自己的生命,另一边也担这村人的安危。
“这一票要是干得成,哪怕日后去往生堂工作,我也求之不得!”
少年不知道的是,文娱作品里的flag都不可以轻立,因为它们大多会一语成谶,回报到背后插满旌旗的老武生身上。
临行前,素青再度叮嘱刻晴,作为预报危机的信号:
“对了,若有异状,我会给你提示,注意我在你手心里写了什么字。”
“当我思维高度集中时,很少讲话。如果突然讲话多起来,代表着发生了我无法预料的变化,你务必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