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往生堂里青黄不接，暮气往往压倒朝气。但不知自什么时候起，沉沉的暮气中，反而转出一丝勃勃的朝气。
或许这就是“反者道之动”，事物呢，也总会走向它的反面。
“好啊，好啊，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了不得，我是当真很开心啊！”
老王头边喝稀粥边思考，其实不光早起事件给他印象很深，印象更深的是这个勤奋的学生本身其实也惊才艳艳。
老者听闻钟离客卿说，那少年为了敦促自己学习，于是在书桌上刻了一个“早”字。
“刻了一个『枣子』?”
老人家大抵是这样，往往听到了某个词语，就会勾连起自己无限的思绪，像是飘回了年少时的那个盛夏……
老者心中明悟，又想起黄石公兵法，竟然使用这样的方式，来敦促自己努力学习的吗？
不过是才来了一两个月，就已经能和高深莫测的钟离先生亦师亦友，甚至赢得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尊重。
“现在的年轻人……深不可测啊！”
……………………
李素青其实不是很喜欢甜食，不过他总是记得有人好像很喜欢甜食，是穿越前的姐姐吗？
近来老王头讲课，总是把最困难的问题丢给自己。
他那些师兄师姐仪倌们好像也很善解人意，毕竟这种问题他们也答不上来，这个被针对的小师弟还真是命苦啊！
还好小师弟替我们作挡箭牌了！
答对了鼓掌，答错了就和他一起探讨，作为这里年纪最小的师弟仪倌，不免受的很多大家的照顾。
钟离先生一如既往地既严苛又温和，李素青记下的讲义也还是定期交给他看。
老王头像是有意提点指导，答对了给块含杏仁的椰枣蜜糖，答错了也给，美名其曰再接再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王他弄混了“早字”与“枣子”。
客卿老马是个混日子的佛系讲师，他不太管仪倌们真正掌握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有水平的，并且能讲出来的都是那种干货，你学了就有用的。
现在八字胡的佛系中年老马也有的时候喜欢找点乐子，譬如去问那个把笔记本保护的很仔细的小少年一些难题，
“小仪倌，你能依据葬礼习俗总结一下背后的古人哲学观念吗？”
“小仪倌，你能通过璃月各地殡葬习俗的共性为我们总结一下其发展历程吗？”
“……………”
沉默，长久的沉默，金子般的沉默。
那笔记本可能是挚交好友赠送的吧，否则不会专门有个小包装着。
老马一瞥就发现笔记本里夹了一张写满奇怪规则的纸，只看了前面就明白，这个少年正是当今的守夜人。
唉，小师弟，衣摆上还有梅花吸引仇恨的buff，这不是每次提问必有你的标志吗？这也太惨了吧！
所谓“梅花”依旧笑春风，就是说那株刺绣的假梅花，好像一刻也不停地，发出嗬嗬地类似“梅花音?”的迫真罐头笑声，同时还会再附加嘲讽和沉默状态。
众仪倌如是想。
………………
“咚、咚咚”
手杖敲地的声音响个不停，折射出手杖主人焦躁不安的心情。
“嗨呀！这怎么能行啊！”
“这…这不是胡闹吗！?成何体统！”
这一天，老王头听说了一个消息，好像是小堂主和新来的小仪倌天天搅和在一起，探讨…怎么施行他们说的“往生堂补完计划”?
“这小子，怎么能跟胡桃混在一起胡闹?”
老王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每天的白米粥也不香了，加的蜜枣也压不住味了，他有些哆哆嗦嗦抓住小仪倌，吹胡子瞪眼地问道：
“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之前稳当了。”
“王爷爷，您到底想问什么啊?”
“你和小堂主的那些事呗！快点如实招来！”
看着没好气的气鼓鼓的老王头，嗯，有些像涨大的河豚…
李素青明白，是时候向他坦白自己和堂主的“罪过”了！
“你想问，往生堂补完计划？”
“甭提那个晦气名字！想接近老胡的孙女也不是应该这么做的！”
“你，你是不是被她教坏了？”
李素青心想这叫什么事啊，这老爷子明显是误会他了，他可以对岩王帝君起誓，他可是君子，绝对没有对堂主动过歪心眼子。
“您还不知道吗？这个『计划』啊，钟离客卿都点头认可了！”
没错，必要的时候搬出钟离老班作靠山，总能让脑子一热的璃月人冷静下来。
钟离客卿都同意了？嘶，他怎么也跟着两个小辈一起闹呢？
况且他不还成天说什么“拒收病婿”之类的话吗？难道他突然改心思了?
老王头心中不安减少，毕竟钟离客卿办事妥帖，向来使人信服，这次也应该如此。
“小孩儿，你把那什么计划跟我说说，我帮你们参谋参谋。”
哦，是一系列在文化上“移风易俗”的策略啊，用以改变人们对迷信和殡葬的偏见。
听完之后，老王头一拍脑袋，哎呀！自己都想了什么啊！
不过依他所说，这事好像还真成！
如果干成了，不光能一改往生堂和老手艺人们近来的颓势，还能让年轻人都涨涨知识。
好啊！大好事啊！
“不错，计划大体上很合理，但这细节上啊，还需要精雕细琢一下……”
不过钟离先生当初对李素青说的是……要劝说并发动那些老客卿们…但没告诉少年要劝说到什么程度。
难不成，是要我完成动员工作，然后劝到他们都热火朝天全身心投入，甚至老人们自己都往里砸钱的程度吗？
真·为爱消费，但老年版。
“王爷爷，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唉，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来吧”
李素青不气馁，蓦地想起穿越前读过的一篇神作：《烛之武退秦师》
这是一篇阳谋，郑国谋士烛之武用发展的眼光，精准地抓住了主要矛盾，只凭口舌，便让秦晋联军分崩离析。
他激化了秦晋联军的主要矛盾，那么联军压境攻击郑国的次要矛盾，也因此迎刃而解，整个过程中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
尚在高中的李素青尝试以《烛之武退秦师》的逻辑为自己的爷爷奶奶推销保健品，结果众人一瞪眼，愣是找不出逻辑谬误来。
那么，能不能套用“退秦师”的思路，完成分析和劝说呢？
闲话少叙，李素青决定还用类似的逻辑劝法，开始旁敲侧击回答道：
“是啊，有的事还得我们来做，之前我和堂主在街上走，过路的人都伸出袍袖捂住鼻子。”
“等我们走过去，他们还要呸几口唾沫，说这样可以冲淡看见办丧事的人的晦气。”
老王感慨道：
“你们也怪不容易的，这就是人心中的偏见啊，要知道咱们往生堂当年移风易俗，改变土葬偏见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不光办白事的同行排挤，就连逝者家属都觉得我们不搞入土为安是数典忘祖……”
“以至于当时有个词，过街老鼠，就是发明出来，指代往生堂员工的。你看咱们这一身黑的制服，甭提那些前辈当时心里多难受了。”
“明明是为了家属少花钱，为了瘟疫不再传播，怎么搞的自己像是遭人唾弃的混蛋呢？”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他也知道这个行业要遭多少白眼，以至于再没接活就没饭吃的时候，还要像食腐的黑秃鹫一样，在那些病重者的家门前徘徊……
不过老者话里话外都没有掺和进这件事的意思，于是李素青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
“这偏见啊，还真是最害人的蒙汗药，没个十几二十年，都醒不过来的那种。”
“很多年轻人哪里知道，什么晦气不晦气呢？”
“不过是从小就被大人教导，比如吃饭的时候不要把筷子插在饭粒，要不然就像上香一样，这碗饭多晦气啊！”
“如果我要是孩童的话，我就会想，分享明明是一件快乐的事，为什么与那些看不见的朋友分享，就要被称之为晦气呢？”
“如果真的通过这样的仪式，就可以让那些看不见的魂灵存在，吃到他们再也吃不到的食物，”
“那么和您一样，我也肯定教导小孩，用这样的方式，去把美食分享给那些为保护我们献身的千岩军大哥哥们。”
“从而让孩子心里充满的不是什么晦气不祥，而是感恩和尊敬。”
老者不断点头，显然是对此十分赞同。
李素青谈到此处，话锋一转：
“可惜，现在的孩子并没有这样的机会，接受像您这样知识渊博的学者去教导。”
“孩子们是很懵懂的，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的。”
“那天我和胡堂主出门，山上看见几个孩子，说着什么要玩打鬼游戏。”
“然后那几个孩子悄悄挪走堂主她身下的凳子，在后面扔上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钉耙…”
“是我及时提醒了堂主，结果她做了个鬼脸，驱赶走那些孩子。”
“回去的路上，她依旧和平时一样明快活泼，但我心里就跟坠了个铅块似的……”
老者闻言，双手紧握手杖，十分不甘感叹又痛苦地敲击地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胡桃这孩子……虽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但也真是不容易……”
“你说，这种事，这……唉呀!!”
李素青听闻到此，继续说道：
“堂主说，她很期待这个补完计划的成功实施。”
“人心中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但哪怕是如移山填海一样困难，她都会坚持做下去的，因为这是她的责任，也是每一代堂主的责任。”
“在我看来，大学之道，要彰显美德，在于亲近孩子，才能教导孩子去恶向善。”
“您是博学多识的大儒，肯定也明白我所说的这种大学之道。”
“补完计划也旨在构思：什么才是让孩子们能接受的讲述方式。”
“解决矛盾，化解干戈，其中关键恰恰在于：怎样引领孩子摒弃偏见。”
“倘若不解决这些偏见……再看看胡桃那次惊险的经历。”
“假如哪位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的客卿，最后却落得个‘跌倒钉耙被打鬼’的荒唐下场…”
“对此，我实在忧心忡忡，深感痛苦。”
老者神色动容，坚定地对少年说：
“小李啊，你们真是不容易啊！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一定想办法帮忙。”
老王踱步，迈步出腿又收回，蹬蹬腿，原地兜着圈子，像极了一个主动卡自己故障的游戏npc。
他只是慢悠悠地兜圈向前，实际上并没有前进一分一毫。
“唉，还是没达到钟离先生说的，『让老人家们都热火朝天地加入』这样的标准吗？”
“那我只能再送上最后一根稻草了！”
少年心想着，老王他，此刻其实已经不缺乏行动的动机与动力，唯一需要的，只是那最后一点点说服自己的理由。
量变引发质变，需要的就是这最后的一根稻草，最后的一下推力。
于是，少年继续诱导到：
“王老，您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只要负责准备讲稿就好了，最好是幽默通俗一点，没有基础的人也能一听就懂那种。”
“对了，往生堂补完计划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让年轻人评出最喜欢的讲师！”
“您看着老马最近的变化没有，他呀，现在都开始上课提问喽！我怕，他这是想和您老争这个第一的位置啊！”
说时迟那时快，老王头闻言，腾的一下子直立起身子，几乎是吼出来说到：
“素青！把最苦最累的活交给我，不是要联动老手艺人吗？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哼！争不过钟离客卿，我还争不过你老懒马吗？我…我还能被你比下去不成?”
倔强老头器宇轩昂地加入队伍，
『往生堂补全计划』喜提大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