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很大,也很小。
璃月港很繁华,却也很孤独。
身为遗物整理师的韩佑更是如此认为。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已经是第九十六次外出工作,只不过这一天,钟离客卿说,希望在韩佑工作的时候,能让旁边这位仪倌帮他打打下手。
哦,是小师弟啊。
韩佑记得这个少年,性格沉稳,做事也诚恳,只不过最近听说在忙什么补完计划,显的有些浮躁。
害,年轻人嘛,不浮躁才奇怪呢。对于那个所谓的计划,他也只觉得,像是堂主脑袋一热拍板决定的。
毕竟涉世不深,做什么事情不过三分钟热度,只要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不错了。
凡是少年啊,都会经历从豪情万丈,到万念落空的过程,这是偶然中的必然。
即使热度来得快,去得也会很快,所以韩佑也从没想过,加入那什么名字拗口的计划。
钟离客卿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打磨一下少年的浮躁吧,韩佑也觉得这是个锻炼小师弟的机会。
“先说说情况吧,你知道遗物整理师是做什么的吗?”
韩佑继续讲解道:
“最早因独居的老人越来越多,于是出现了一种‘孤独死’的现象。”
“这些逝者家人大多长期不在身边,去世后很久才会被人发现,所以需要专门的人处理他们的遗物。”
“第一代遗物整理师的责任因此而诞生,后来他们大多加入往生堂继续工作……”
韩佑理了理整齐的头发,然后将一双黑色手套和黑色口罩交给少年,然后补充到:
“整理师的工作非常精细,我们要先和逝者家属沟通,明确家属的实际需求后,再对死者家中进行清扫整理。”
“而且,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因为逝者很可能把很多重要的东xZ在里面。”
韩佑说罢,便拎起工具箱,带着李素青前往工作地点。
整个往生堂上下,外貌上最年轻的不过只有素青自己、胡堂主还有钟离先生。
不过,只有胡堂主,才是真正意义上最年轻的人。
韩佑三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讷言板正,整个人透着一股节约、至简的格调,
他带着李素青来到逝者家属面前,与他们交流一二,然后轻轻推开门扉,少年在中年人身后,落后半个身位跟随。
有些不对劲,为什么逝者父母在外面,双手抱胸不停跺脚,显得这么焦急和嫌弃呢……
也罢,大家对我们这行有些偏见,也是在所难免的。
然而,素青并没有看到逝者父母脸上有什么悲伤的神情,反而像是极度厌恶这个屋子中的朽味。
而且,还着重跟老韩商议什么“找钱”之类的问题。
那妇人与韩佑交谈完,便漱了漱口,唾在街边的水沟里,然后又伸手不停地拍打衣服,生怕粘上什么晦气的灰尘。
过街老鼠…过街老鼠……
唉,我们还真是遭人嫌弃啊。
(′~`;)
“咳,咳咳。”
一进入门中,一股浓郁不化的腐味扑面而来,少年的心率有些失常,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距离死亡的气息这么近。
韩佑看了看,没说什么话,然后拿出一个大匣子,教导少年,怎么寻找遗物,怎么收纳遗物,怎么把物品分类摆放……
随后,韩佑带着少年向屋中鞠躬,以表对突遭叨扰的逝者的歉意。
不同于屋内的肃穆氛围,屋外是一种愤懑的躁动,一种带着强烈不满的情绪发泄。
鞋子与地面间发出吱嘎的扭动声,像是鞋皮子狠狠地刮蹭地面,留下不满的低吟。
屋外,那对夫妻停下蹭鞋,突然恶狠狠地跺脚,如同敦促两只晦气的恶鼠动作快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整理多余的物品上。
李素青和韩佑都没在乎什么,只是继续忙着做手头的工作,把那些浸湿的毯子掀开,拾起床脚落下的纸屑,把那些纸屑又一点点拼成完整的信件。
随着遗物被有序整理,逝者的形象渐渐在两人脑海中明晰。
…………………………
逝者女,及笄之年,独自在明星斋和冒险家协会打两份工,每天十分辛苦,为人沉默木讷,但勤恳工作。
明星斋……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吧,比起刷盘子,还有一些更多的发声稀少的群体来说,已经是一件面子里子兼具的好职务了。
作为一名外来务工人员,她身边自然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于是仅一人独居在此,去赚取那为数不多的摩拉。
那是一个总在日记里分享生活的女孩,没有什么丧气的话,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感想,还有一些加油鼓气的自勉语。
“不错的一天,我期待着假期!”
“幸福就是与同事分享草莓的那一刻。”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在她的日记里可以看到,同事们对她不能说不好,只是少女的存在感太低了,以至于这么多天过去,才被人发现……
离世的前一天,少女在明星斋跟老板请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于是店主就允许她休息三天,恢复精力再回来工作。
明星斋的店主星稀后来和岚姐了解到,少女在休息前又接了冒险家协会的宣传任务,店主觉得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也不容易,于是派老孟带了些草莓去给她送去。
“那孩子长得瘦瘦小小,不爱吃东西,也不爱喝牛奶,只是在我买了些草莓的时候,她才愿意吃一个。”
“挺好的孩子,一个人在外打拼也不容易,生病了就吃些喜欢的吧。”
星稀如是想到。
老孟到了以后没敲开门,觉得可能少女又跑出去做冒险家的宣传委托了。
“这孩子怎么都不知道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呢?你看那些老油条,哪个学不会摸鱼?”
“我的女儿和你也差不多大,所以想叮嘱你两句,你一定注意好好休息。”
老孟把水果挂在门口,然后留了张字条进去,就没再打扰。
可惜的是,少女的存在感很低,直到第四日中午,店里的纪念品都积满一层灰了,二人才决定再去看一看少女的情况。
炎炎夏日,有机体都腐败的很快…
店主星稀和员工老孟看到门口一动没动的草莓,一丝腐臭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
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找左邻右舍赶紧破门,却只发现……
仵作检验后报告,少女她,没能在一整夜的病痛难耐中坚持下去。
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女,老孟与星稀很清楚,哪怕再多的抚恤金,也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了……
少年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他的心底徘徊开来,哀叹一个生命的香消玉殒?
感慨人世间的苍天不公?
亦或者为老孟没有及时发现而扼腕叹息?
亦或者都不是…只不过是面对一个与他相似的同胞,甚至比他年龄还小的同胞,在痛苦中安静离世的几分同理心罢了。
李素青展开一个揉皱了的纸团,娟秀整齐的文字好像概述了被嫌弃的少女一生。
遗物整理师就像探寻物证的侦探,在一个个物品的痕迹中,寻找往生者的曾经。
这里有少女自己的日记,有老孟当时慰问的纸条,有褶皱的手帕,有许多不舍得扔的旧物,还有家里的信件。
“我有弟弟了,他真的很可爱,爸妈不在,他就会偷偷给我塞吃的,倒牛奶。但我其实不爱吃东西,也很不喜欢牛奶……”
“可我不喜欢弟弟……我想要逃离家里,我只是他们说的赔钱货……”
二人已经整理了大半个上午,遗物整理工作即将进入尾声。
这时,有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爸!妈!今天是来看姐姐的吗?”
然后他掏出来两张圆圆的大饼,和一个用手帕包裹住的小馅饼,还有一个小铁壶。
“姐姐对我多好啊,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打工,咱们却第一次来看她。”
然后小男孩看到面露难色的父母,以为二人是饿了,所以伸手把饼递给他们,又看到正在阅读字条的李素青。
“大哥哥,你这一身黑有些酷啊!难道是什么侠士的着装么?”
“我想想,你是姐姐的朋友吗?她在璃月港过得好不好啊!”
“你看,我藏了个馅饼,还带来了她最喜欢喝的牛奶,她会很高兴的吧!”
李素青心中划过莫名的苦涩,然后嘶哑着轻声问那孩子,答道:
“你姐姐过得…很辛苦。”
“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你知道姐姐爱吃东西,爱喝牛奶呢?”
胖男孩忽闪忽闪大眼睛,说到:
“我当然知道了,每次家里一有好吃的,爹娘就让我赶紧吃了,还说姐姐特别喜欢这东西,让我别让她看见,要不然就会和我抢!”
小胖墩眼底浮现一抹“自作聪慧”的光,然后挺胸抬头地说道:
“我就故意每次吃的很慢,然后给姐姐留上一点,但姐姐听了爸妈的话,只是颤抖着摸摸我的头,却一口也不吃。”
“那末,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姐姐…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小胖墩点点头,又开始摇头道:
“怎么会呢?姐姐自己也说过不喜欢吃,开始的时候,爸妈总说姐姐会和我抢吃的,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她。”
“但后来明白,姐姐对我有多好,她明明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其实喜欢吃吧,就是想留给我而已。”
“不过,爸妈都说了她想抢着吃,那就是她真的爱吃吧。”
蓦地,他又想起了自己和王客卿的那次对话。
小胖他们终究只是孩子,孩子是不大明白什么是对错的,他们也会犯很多错,可是,是谁让他们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呢?
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问道:
“父母之言,从来如此,便对吗?”
不等小胖有回答,那男子就一把抱走小胖。
妇人抬脚反复狠狠踏在地面上,掀起灰尘覆盖在少年的青黑礼服上,
“让你干活就老实干活,你个年轻人怎么毛手毛脚的,还跟我们家孩子谈上话了?不怕他身上染上你们的晦气吗?”
“告诉你,不把那死丫头屋子里的摩拉都扣出来,这笔钱,你们也别想挣了!”
远处的屋脊上,钟离静立闭目,双手背后,并未过多言语。
然后妇人和男子搬了个凳子,一边吃饼,一边轮流坐在附近监视,死死地盯着韩佑和李素青的动作,生怕两人偷奸耍滑。
看着少女省吃节用,一点点开源节流才赚到的摩拉,李素青的心里像吞下万年不融的坚冰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