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按下按钮,用长短线交错的阴阳爻,分别输入密钥需要的六个卦象。
她没有避让身后的小仪倌,反而大方侧开身让出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蒙卦,同人,屯卦,遁卦,未济,复卦。
“记住了?”少女问道。
“显然。”素青回答。
“你只能说你没看懂,不能说没看见。”
不知道为什么,堂主补充了一句奇怪的话。
水晶罩从中间分解,然后缓缓降下,露出其中的藏品。
那件藏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匣子,平平无奇,寡淡无异,但好像内部别有洞天。
“内个,堂主,我想问一下。”
“问。”
“我在轻策庄听乡人说,下地窖前,都要先做一下灯火实验,以便看看地下室的氧气是否充足。”
咱们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长时间停留会不会有窒息昏厥的风险啊。”
“我想,你说得对。这就叫什么来着呢?”
“偶对,不学数理化,生活处处是魔法。”
“你作业的上的批注也写了,明明是用来支持燃烧,供给呼吸的气体,但在文明尚且蒙昧的年代,人们就用经验解释为:鬼吹灯。”
“窒息什么的倒不用担心啦,早在博物馆建成前,往生堂的先祖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当他们缴获了一本…”
“呃,摸金校尉写的盗墓笔记后,就已经认识到怎样防止被地下的‘鬼怪’杀死。”
“你也知道我们的第一诫,在他们看来,鬼怪不过是自然现象罢了,自然的力量,当然也可以用自然来应对。”
李素青点点头,『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可不仅仅是往生堂第一诫,这四个字在他前世的生活蓝星上,更具有深远意义。
“当然,你不用担心了,通风口排水道什么的,每一代堂主都在年年检修。”
少女的神色突然变得神秘,像是要透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诶诶,你知道吗,据说第五十二任堂主在检查排水道时,突然发现一处锈蚀松动。”
素青突然很惊讶,感觉这个故事的展开有些似曾相识。
“然后,那位堂主发现旁边竟然有个小洞!”
“伸手一拉,竟然是一张牛皮纸包裹着一些叮叮咣咣的东西!”
“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的零件依然和新的一样,铮亮铮亮的!”
“原来,最早一位弄这套下水道系统的堂主,每隔一段地方就会挖一个小洞,里面会放上一套用牛皮纸包好的零件,包装外还贴一张特制符箓封好。”
“第五十二任堂主无聊得曾试图与长生牌位上的先祖投影对话,发现他们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先祖说了,自己早就逝世,但售后不变,有啥需要的说一声,他们依然会及时送到。”
“当然,这也是个都市传说,你姑妄听之,你也姑妄信之。”
素青一时间无力吐槽,难道堂主也被梗小鬼羊皮纸侵蚀了吗?
这都什么年代的谣言了,又是下水道放零件,又是超时空售后服务……
就连李素青制服上的那株梅花刺绣,都因此发出意义不明的苦笑声。
胡桃狡黠一笑,指着石匣子,对少年说到:
“来来,不着急用这件奇物,我先给你讲个它的故事。”
“话说,旧时的璃月,那是绝地天通以前,仙人尚未与凡人殊途,再普通的人,都能凭借修真,成为法力奇妙,守护一方的仙众。”
有诗证云:
要做神仙,驾鹤飞天。
点石成金,妙不可言……
“天衡山南面,有一座山叫常崂山。”
“一个叫范零子的道童跟随仙家司马季主隐修于常崂山石室。”
“石室东北角有个石匣。司马季主反复告戒范零子——”
“不要打开,不要打开,不要打开!”
少女用有些玄奇又飘渺的声线,描述着一个游仙的志怪故事,却被少年打断:
“哦哦,范〇子的魔盒?这我熟悉啊!”
“打开就会误走妖魔,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放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个魔星!”
“好故事!真是好故事!这个范零子,犹如天上降魔主,真乃人间太岁神!”
胡堂主好像被呛了一下,随后又双手背后,随意地游走起来,从一个说书先生,变得倒像是个隐世高人。
呵,这小仪倌这么捧场,咱也不能露怯不是?这结尾,肯定反转到到他瞠目结舌!
她突然一跃,坐在石匣子边,一手扶匣子,一手整理衣帽,白皙的双腿就这样晃动。
“咳,小素青先别忙着开盒啊,且听我慢慢道来。”
“范零子突然很想念家乡,想啊,很想啊。他趁着司马季主不在,大吼一声扑向石匣子。”
这转折太突兀了吧,就像是突然从误走妖魔跳转到了武松打虎,话说变故总是这样,从人们控制不住好奇心而开始的吗?
“范零子开盒后,看到了他的父母老幼,距离很近,勾起无尽的了思念。”
“那真是思乡之情缠绵悱恻,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啊,”
“范零子也顾不得什么仙师告诫,他推动着家中熟悉的石磨,感慨着这番变化的迅速而突兀。”
“然而没多久,司马季主就把违背戒律,打开匣子的他赶走了。”
胡桃的语气陡然变得悚人起来,道:
“你一个范零子,你还能怎么样,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你不能啦嘻嘻嘻~”
不是,桃,要吸猫可以再等等,怎么你讲的故事,这个转折我没看懂啊?
诶诶,这可不对劲啊,怎么开了匣子,却见到了父母?难不成……是像哆啦任意门那样的奇物?
不过,胡桃讲的志怪小说么,荒诞而脑洞极大,不讲逻辑,也是可以理解的。
“过了几年,司马季主又让范零子把守一个铜匣,他又违反了戒令,见到了他的亲人。”
“于是,范零子最终依旧没得道。”
“……”
“故事讲完了,素青有何高见?”
胡桃见少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炼起了“沉默大周天”。
于是,她无奈地指点道:
“我记得,你讲过一个叫高维世界的概念吧,假如这范零子所谓的羽化成仙,就是从低维的匣子,走向高维的空间。”
少女温柔地注视,不再言语,只是期待着小仪倌的回答。
“所以说,范零子是从世界之外……”
胡桃微微颔首,继续说到:
“我说的更明确些吧,假如,你是一个话本故事里的角色,你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被人创造出来供人娱乐的?”
“你能否确定,自己的挚友亲人,是不是也居住在那样一个小匣子里?”
噔噔咚!
“…………”
桃,你这什么情况?
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刻晴是真的,钟离先生是真的,大家都是真的。
你难道觉得,我分不清吗?
少年面色古怪,沉默片刻,决定开口:
“假如,我是一枚被浸泡在培养液里的缸中之脑,被各种传感器的电信号模拟着外界的一切……”
“刻晴是假的,胡堂主也是假的,钟离先生也是假的……”
“你想怎么做?”少女紧追不放。
“我想,有一件事情一定是真的。”
“我思故我在,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但我正在思考自己存在的真实性,这件事情是无法被证伪的。”
“有趣的回答。”
少女微笑,声音充满诱导,像是勾人心魄,骗去人灵魂的魔女一样开口:
“那你,愿意用这个匣子,破除自己的记忆诅咒吗?”
“打开它,你可能过上完全不同的一段生活,而不像现在这样充满苦涩,你会回忆起失落的一切,然后到达所谓的金色梦乡。”
“在那个世界里,你或许会经历从功名加身到一无所有的一生,也可能邂逅伴侣,伉俪情深,乃至成为一国太守……”
梦中一日,如度千年吗?
可是,李素青却在权衡过后说到:
“下次一定。”
“嗯,也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分的清那什么真共假呢?”
胡堂主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很是通透,
讲不通?
那就打扁了。
分不清?
那便不分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密钥已经交给你了,假如真的有一天,你需要用到石匣子去找回失落的记忆,自己来便好。”
通透的少女双臂揽于脑后,向后枕的动作显示出她释然的心情。
“堂主,你知道我的神之眼有什么能力吗?”
伴随着少年开口,他腰间的神之眼慢慢放出翠绿色的光芒,但也只是微弱的亮度,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李素青擦了擦冷汗,吞咽一口涎水。他深呼吸后,点了点头,继续说到:
“『炼假返真』,也是一种表真里假的骗术,骗过这个世界『真实』的记忆,用可能性编织路线,连接起点与终点,创造本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如果可以,你想要到达企望中的『真实』么?”
少年的声线在颤抖,他知道这样可怖的『炼返』能力,必然为提瓦特世界所不容。
他犯下了大忌,这样的能力本不该在『天理』辖下出现,因为这样的能力必然会搅动风云,让原本的规则重新洗牌。
他本是一点不愿透露的。可每当他看到刻晴或是胡桃,在怀疑“自身是否真实”的时候,少年浑身上下好像长了几千万张嘴,想要替她们辩解道:
“你们是真实的,你们就是真实的!”
下意识把『炼假』说出口以后,李素青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这么表达。
他只觉得自己扔下了上千斤的包袱,结果又被悬挂了上万斤的铅锤。
“诶,小素青有这份心当然是好的,”
胡桃略微惊讶,不知是赞叹神之眼的能力,还是惊讶这个问题。然后却话锋一转,拍了拍小仪倌的肩膀,说到:
“可你怎么确定,你所要超离的高维世界,就是所谓的真实世界呢?”
“当你认为自己摆脱了虚妄,已经到达真实,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认为的真实,不过是下一场虚妄呢?”
面前少女的轻笑是那样真实动人,明艳大方,她凑的很近,笑道:
“哎呀呀,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做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
“本堂主就是真的,你才是假的嘞,我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
胡桃啊,还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少女,而且还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完完全全让人捉摸不透。
“分不清?李素青肯定分的清!”
少女大大咧咧地笑着、跑跳着,这样的动作本就无比真实。
也不知道这姑娘经历过什么,文能调理纠纷善解人心,武能一马平川燃命战魔物。
假如那什劳子『天理』真的存在的话,一定会给她一个happy end吧!
不,不要end,不要休止,她是活生生的胡堂主,她总归能拉到好多好多客户……
二人渐渐离开地下博物馆,回到往生堂中,窗外阳光正好,少女是停不住的性格,她又有些喋喋不休道:
“您可别真就英年建功,然后功成身退往生堂了。”
“故事还很长呢,美酒才刚刚满上,别那么着急地狼吞虎咽,你要慢慢品尝啊。”
————————————————————
范零子随司马季主入常山石室。石室东北角有石匮,季主戒勿开。零子思归,发之,见其家父母大小,近而不远,乃悲思,季主遂逐之。经数载,复令守一铜匮,又违戒,所见如前,竟不得道。
——《酉阳杂俎》
译文:范零子跟随司马季主隐修于恒山石室。石室东北角有个石柜。司马季主告诉他不要打开。范零子想家了就打开了。看到了他的父母老幼,距离很近。勾起了思念。司马季主就把他赶走了。过了几年,又让他把守一个铜柜,他又违反了戒令,见到了他的亲人。最终没得道。
选自《酉阳杂俎》玉格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