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岩王降居,退海潮,立天衡,镇汐流。
民遂安生,开山以采玉,往来千里皆无贫者。
天衡山上,一人龙目金瞳,身着白袍,摩挲美玉,坐姿不羁。
山民明白,眼前这个正在探查玉石品相的人,可不是看起来这么文质彬彬,正如当年一颗天星摇落之时,他以桀骜而伟岸的身姿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初降世的摩拉克斯像块玄岩,很酷,寡言,但是有民众觉得他是神明,于是希望叩拜祈祷,来获得赐福。
“站起来,不许跪,我不值得你们跪。”
无形的力量擎托起人们的膝盖,那是他们听到的,这位神明的第一句话。
彼时,人们倚靠自然地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进行着原始的采集生活。
伴随着天星降落,山上一部分树木损毁,但取而代之的是丰富的矿产资源。
新降世的神明身形高大,屏退山南的海潮,随后伐山开道,生生将天梯石栈相勾连。
“若是你们苦于山区北部的阻塞,出山进山都要绕路,我会考虑移走这座大山,而后将它的碎屑填入深海。”
看着这位纵横睥睨的架势,以及果决断然的行动风格,人们都觉得只要自己吭一声,这位爷马上就能利落地把天衡山轰成齑粉。
可是,那大家赖以为生的资源怎么办呢?
人们不敢言语,直到有胆大的人上前劝说,叙述保留大山的价值所在。
剩下的人们时不时瞟视龙目金瞳的青年,纷纷担心他会不会震怒之下,把众人也掀起,化成一片齑粉。
上前劝言的人抱着死志,叙说完成便闭目养神,静静伫立在原地。
豆大的汗珠滚落,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他的心思简直是搅不断,乱如麻!
谁曾想高大的青年神明抬起手,众人屏气凝神不敢直视的时候,手掌却轻轻放在劝言者的肩上,众人听到他第三次开口。
“我接受你的建议,是我考虑不周了。”
是以,岩王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天衡石矿从此兴。
…………………………
相处一段时间后,山民发现这位石头神明实际上外冷内热,还算比较好打交道的。
就像人类中的青年人,他有着无穷的精力,因为很难宣泄它们,所以过度的精力常常让他们表现为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位神明闲不下来,有的时候便用岩石造成硕大无朋的石鸢戾飞于天,随后石鸢又化为呼啸的石鲸曳尾江河。
起初还畏惧会被掉下来石块砸中的人,发现无论石鸢还是石鲸,竟然都像是活了似的。
看到岩石造物远远地避着人群,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于是人们便习以为常了。
顽皮的孩童成群骑上石鲸,仿佛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
聪慧的大人租赁小型石鸢,来运输山间开采的矿物资源。
神明外冷内热,热心的是对待善良的民众,而冷酷的则是对待进犯的魔物。
嗯,对待民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魔物像冬天一样寒冷。
这天的黄昏时分,山下飞来一些翅膀染血的苍鹰,狼群奔驰着接近山民。慌张地人们持起石矛便要扎,
结果发现,这群野兽似乎并无敌意,竟然把自己的猎物丢给人们,然后摆出一副等待奖赏的样子。
村人惊疑不定,赶忙派人唤来正在把玩石块的神明,请他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神明观察这却兽性不强,反而彬彬有礼地如同学过礼仪一样,虽然同样心中讶异,但权衡过后认为利大于弊,
最终他让人们收下猎物,回赠吃食,而后豢养它们,也好作为进山打猎的倚靠。
那些野兽好像通识人性,看到人们用食物回赠自己,于是拱拱爪,叼起食物,就在山上住下。
这下子,青年神明也来了兴趣,想要观察观察这群通人性的灵兽。
他发现这些野兽身上都沾有斑斑血迹,本以为是野兽们自己打猎所致,结果却并未在它们身上看到明显的伤口。
是猎物的血迸溅所致?也不对,它们叼来的也不过是些小兔子,小麻雀罢了,不会有这么大痕迹的血溅上。
那种血腥味太刺鼻了,难不成…是人?
会不会这些野兽习得妖法,先是用赠予猎物的方式骗过人群,而后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再大开杀戮?
这也不对,动机上说不过去,看它们的样子也不是天生热衷弑人的恶兽,他们叼接馈赠的方式已经是模式化的习惯,
假如有人投喂让他们养成了习惯,那这一切现象,好像就说的过去了。
不过,以上皆为猜想,摩拉克斯也无法认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铸造石笼,把狼群与鹰群暂时拘留,将食物投入笼中安抚兽群,以避免人们在他不在时被野兽所伤害。
是了,自己降居已久,始终住在山上并无益处,只会锁死自己的认识,就算自己的实力再强大,也总会有被超越的一天。
自己也该下山走走看看了,正好顺着狼群与鹰群前来的方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
天衡山南面原先是水路,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摩拉克斯沿着天衡北面曲折的山路十八弯缓缓行进。
山前面还有一座山,铁青着脸,低低矮矮,好像自顾自地发着叹息。
“这里土地肥沃,应当是宜居之地,还有耕种的痕迹,不知道前面会不会见到其他人。”
一路上,果然没有见到其他人。
继续向青脸的山的北面行进,摩拉克斯突然看到有一片村落,心中想到:
“兽群前来恰是黄昏时分,大抵是猎户打猎完成,准备归家。而那群鹰犬或许也是走错了路,于是到了山民所居之处。”
“但是,鹰犬既然训练有素,怎又会走错了路?难不成进山打猎的猎户遭遇了不测?”
已然傍晚时分,摩拉克斯深感疑惑,他在山北缓缓行进,就是为了观察山上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可是仔细排查过后,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捕猎者的踪迹。
“希望猎户已经归家了吧,可那些鹰犬不在,他们心里一定会着急,待我探查完情况,就把群兽还予他们。”
神明有自己的考量,能训练出那样的奇兽,村中猎户定有过人的技艺,倘若能与开采矿石的山民交流贸易,相互补足,那便最好了。
入夜,青年神明走进村庄,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只是热闹里透着一股诡异慌乱,
有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有人慌张地找着什么东西,一位妇人坐在地上痛哭,旁边那位猎户正在安抚她,但同样焦躁不已。
高大的青年径直走向他们,问道:
“怎么了?”
妇人哭泣到讲不出话来,一旁的猎户回答:
“我们的孩子,不久前没了。”
妇人捶打丈夫,他才突然发觉自己讲错了话,于是改口到:
“孩子母亲看到,他只是被恶兽叼走了,我们正准备集合村人前去找一找呢。”
在天衡山上时,摩拉克斯见到,山民房屋一般南北朝向,但这里的村庄,房屋却要么东西朝向、要么斜向朝向,门窗相对,让人有种不适感。
全村只有东边的一间是南北朝向的房屋,此房屋一层中间,放置一把形如太师椅的竹凳,像是小孩子喜欢在上摇晃的那种。
断桥边上有一株桃树,漆红漆红的,但是周围没有村人。
摩拉克斯看着沾染血迹的桃花,继续问道:
“二位可否告知在下孩子的穿着、相貌、姓名等等,我去帮你们找找他。”
猎户毫不犹豫,立即答道:
“四岁孩子,差不多到您腿这,鹿皮弁服,下着素裳,前系素韠,样貌和他.娘差不多。”
青年看着尚有迷蒙混沌的猎户答到:
“好的,我去找他。”
摩拉克斯心中了然,若是逝者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然逝去,他们又会如何思考呢?
当逝者发现生者消失,那么这些不知道自己逝去的“人”,就会把自己当做活着的人,而把真正的生者当做逝去的人。
逝者把生者看做“逝者”,生者深知逝者依然是逝者,还真是诡异的矛盾。
那么,误入这“封门村”的摩拉克斯又能做些什么?
他并不会被真相吓得头皮发麻,在岩之神的字典里,就不存在畏惧一词。
他只觉得不知所措且头疼非常,难不成……摩拉克斯要告诉一群以为自己是生者的村民,他们才是逝者?
况且,假如逝者知道自己不是生者,而是逝者,他们又会怎么样?
罢了,还是了却众人心愿,补救一些遗憾吧。
青年看了看周围,有些不自然地问到: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不等二人开口,村中有人回头,并未转身,脸庞和后背处于一面,倒着走近这位气质稍显冷漠的青年神明。
那人叹了口气,在摩拉克斯耳边低语:
“夫妻俩受打击太大了,他们不相信那小娃娃已经去世了,娃娃其实是被怪物杀死了。”
“我看你身边有龙虎气环绕,应当不是等闲之人,若是有些神通,便替代我们跟娃娃说一声。”
“告诉娃娃,让他照顾好自己吧。”
青年神明微微颔首,然后手中的石矛却一刻也不停地贯穿嗜岩猎犬的身体。
这些村人好像看不到漫山遍野的魔物,依旧同摩拉克斯谈话,也大都劝他注意安全,
现在部落外不安全,如果可以,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
原来,一个神,在和一众看不见的鬼交流,实则身处一群魔物之中。
不知不觉中,就连谈话声都消失不见,周遭只剩下利器贯穿声,与魔物痛苦嘶吼的叫声。
仿佛灯火通明的村庄都是假象,唯有此时一地的魔物尸首,和染血的破败房屋才是当下的真实。
这位脾气尚还暴躁的神明便只是在寂静中,单枪直冲,杀入了裂隙深处。
他直截了当地只用了一回合,就把领头恶兽掀下缝隙,就地打杀。
兽王一死,群兽四散。
青年蹲下身,擦了擦有些钝了的枪尖,毕竟只是粗糙的石器造物,终究是没法承载岩之魔神的全部伟力。
他喋血追击,煞气森凛,犹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把奔逃的魔兽逐一钉杀,不放过一个曾经的杀人元凶。
空间裂隙都被他用枪尖挑碎,煞气森然到足以凋零夏日的蝉鸣。
于是,再没有不长眼的魔兽,敢出现在这位暴虐的武神面前。
年轻的神明不想放过一个恶兽为祸人间,他深知除恶务尽,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因为这里是太古年间,你若不冷酷,你的敌人便会比你更加冷酷。
谁是严酷的呢?
是屠完一整个村落的、又试图撕咬摩拉克斯的兽群更残忍,
还是摩拉克斯选择击毙的这些“放任不管,就会危害其他人群聚落”魔兽更残忍?
谁更残忍,谁更严酷,答案显而易见。
青年神明知道自己的杀孽,但是为了保护民众,他只有这样的选择。
他轻叹一声,夜晚的苍穹突然被染就成霞光的赤金色,浩浩荡荡的陨石降落地面。
那陨石像是高天之上的一座宫殿,在岩之神一声令下,楼厦殿堂便崩碎开来,化作天外陨星,重重地锤击在魔物上。
陨石洪流埋葬了夏日、荒村和兽群的尸首,让所有恶兽化作石下之齑粉。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许感慨。
魔神受嘱传一语,昔日村落已作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