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可以为我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吗?”
少女归终面色凝重,看着前来问诊的女子。
“我最近经常在做梦,梦里总出现同一个男人。”
是情感纠纷?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者与最近的事情无关?
归终点点头,示意女子继续讲下去。
“这个男人精瘦亢奋,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人,但诡异在他异常的眼球巨大,嘴唇非常长,”
“若说比例还说的过去,但是眼睛很大,嘴巴很长,像个蛤蟆,还是光头,这个人的五官占据了整张脸,很难看出他的笑肌轮。”
归终示意粟清递给她一块石板,那是她根据前几位患者描述的共性,所绘制的一幅“梦男”肖像图。
“你看看,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女病人惊讶非常,回答道:
“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我明明没在生活中见过这个人,但他总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有的时候,我梦到自己在天上飞,但转眼就发现他跟在我的右后方一起飞。”
“有的时候,我梦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这个人就变了一副骇人的样子,手提小刀,想要砍伤我。”
“而且,自从他出现以后,我再没有什么美梦,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夜的逃杀,以及白天愈来愈崩溃的情绪状态。”
归终摸住女子的右手中指,依次掐过指根,中节,而后是指尖,
她用“把鬼脉”的方式,判断这一系列病症到底由神、仙、鬼哪者引起。
病根在魔神,引发在妖鬼。
随后,少女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让女子回去服用。
待患者走后,她对粟清说:
“走吧,我们去找摩拉克斯,就说有魔神进犯的事情要商议。”
…………………………
“假人们,都来啦!”
“咦惹惹惹,要来力!”(悲)
奇怪的流言在部落中蔓延开来,有的人宣传道:
“'这种假人长着夸张的样子,他们不止出现在梦里,而是因为他们打算伪装好自己,让人们在迷梦中熟悉自己的样貌。”
“一旦他们接受了这样稀奇古怪的设定,那么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真人顶替掉。”
不只是那个怪异的光头男人,有的人还梦到了许多看起来很不协调,让人充满不适感的可怖“假人”。
于是,有的人把这场荒诞的怪谈总结如下:
假人,是一种很善于隐瞒自己的未知生物;
假人很难保证扮演真人分毫不差;
假人总想让真人接受梦魇魔神的拥抱,然后等待机会吞噬一切美梦。
摩拉克斯听着归终的报告问道:
“你的意思是,有『梦境』权柄的魔神,正在引动人们互相‘猎假’,然后一点点窃取美梦?”
“是的,来自魔神层面的进攻,祂牵动着名叫夜叉的‘山鬼’,吞咽人们的美梦。”
如此,恐怕要前往事情的发源地,才能把来龙去脉一探究竟吧。
青年神明闻言,选择根据归终探明的方向,去看看梦境之魔神的所在地。
…………………………
“她,是洞悉凡人欲望的神。”
“她总想为自己镀上灯塔般的光辉,用波光粼粼的梦境,呼唤着渴望归附她的凡人。”
“她的眼睛锐利、头脑敏锐,就连不曾见过她本貌的人,都会被她加以利用,攻向那些保护自己的人…”
面前的老人诉苦,对着摩拉克斯倾吐自己的不满,他的家人都被那个魔神驱使恶鬼,把梦境蚀尽,只剩下个麻木的空壳。
“魔神爱人”这其实似乎一句空泛的话,
怎么爱人?
拿什么来爱人?
爱什么样的人?
这些都是有待商榷的问题。
高塔的孤王迭卡拉庇安,他爱人的方式就是筑起高墙、烈风让蒙德人民臣服。
盐之魔神赫乌莉娅,她爱人的方式就是远遁世外偏安一隅、躲避战乱庇护子民。
或许还会有魔神,认为人类本身就是提瓦特之癌,消灭一切人类,阻止他们破坏自然的过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早些时候的摩拉克斯也认为,毕竟自己足够强大,无论什么灾难来袭,都只需要一句:
“无所谓,我会出手。”
就足以为民众扫除一切前进的阻力。
但是,一切或许并非如此。
青年神明在归离原上目睹了人们的创造力,看到了强大的魔神也在向他们学习,
一片天翻地覆的变换让他啧啧称奇,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在他心中冉冉升起。
或许…魔神本来就不是必要存在的,但假如魔神与人类互相学习,会不会演化出更加奇迹的故事?
会不会创造超越人的事物,也创造打破神认知的事情?
故而,神并非人的养育者,而是人的同行者,并不存在谁凌驾于谁的说法。
摩拉克斯在民众中调查询问后,恰巧拘压了一个被迫吸食美梦的梦魇魔神猎犬。
就像黑恶势力纳新一样,但凡是参与其中的,主动也好,被迫也罢,总要让新人手上也沾了血,
才能确保有拿捏他的把柄,用要挟和威逼利诱,保证他的畏惧带来的忠诚。
黑恶势力的头目会用这样的话术:
“你的手上也沾了血,现在是和我们一样的恶劣罪犯,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如果你想要反抗,那就做好亲友家人都受到牵连的准备吧。”
于是,误入其中的新人只会越陷越深,沦为只能听凭黑恶头目的傀儡打手,这个被捕的夜叉正是这种情况。
或者说,整个夜叉一族,都被利用这样的弱点所拘压控制。
摩拉克斯切断猎犬与魔神主人之间的联系,询问道,为何要选择追随那样的魔神,以至于只能听任她的摆布,迷失了自我,丧失了人格?
做出这样的残忍血腥之事,当真是出于你所意愿的吗?
你所伤害的,不正是同你一样饱受魔神欺凌的人吗?这难道就是你们的本心吗?
岩王静听着人们诉说自己的苦难,然后帮他们分析这些苦难从哪里来,同时将夜叉所叙述的自己一族蒙受的奴役苦难,告诉给这些气愤的民众。
民众们表示理解,但他的确犯下过错误,踩碎了诸多理想,既然他身不由己,
那么,便要他能戴罪立功,反思自己的过错,若是能这样坚持至最后一刻,便可以接纳他的存在。
民众们本没有替他人原谅夜叉的权利,但浪子回头金不换,做了错事也不是他的本意。
假如他真的改过自新,为守护民众付出一生,那他也同样是值得尊重的。
青年神明尊重人们的看法,他回头看到躲在归终身后的小孩,想起他讲过的关于“山鬼”的传说,于是对夜叉讲道: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者,历千百难也。你不妨以此为名,从今起以降大魔,护黎民为己任,如何?”
那夜叉摘下青面獠牙的傩面,诚恳道:
“固所愿也。”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若是这个问题得到解答,夜叉与民众间的矛盾便可以化解。
后来,夜叉一族与梦境魔神座下民众明白了共同的敌方是谁,于是一同倒戈卸甲,归附岩王。
当烈火烧到梦境魔神的宫殿,当愤怒的人们踏破虚幻而易碎的浮梦,他们见到了那位持着古怪爱恋的魔神。
嘀嗒,嘀嗒……
在仇恨与怨恨的包围下,魔神仰卧在她的宝座上,品尝着喜悦的果实,看着她手指间的汁液流动,
那些血淋淋的梦的奇妙味道,只是与它们的短暂相匹配,而它们所产生的纯粹的仇恨和厌恶,确实使魔神欣喜若狂。
她由衷地沉沦于此,到了旁人都不理解她的程度,那些种下的果核已然发芽,她慨然而欢快地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归离二神不解,为什么她愿意用这样扭曲而可笑的爱来对待人类,梦之魔神轻蔑地讲到:
“我眷恋着一切恨意,一切痛苦。”
“那些人们被我掌握着人性的弱点,不管假意或是真心,他们服从我、听任我、为我效力,在此之间产生怨言,进而演变成恨。”
“痛苦和残酷不过是权力的连锁反应。这是破碎的梦,这是快乐的、甜蜜的酒。“
“呵,没有我提供的福报,满足他们的一切欲望,他们的恨又算得了什么?”
“爱永远不是最长久的,唯有刻骨铭心的恨意能贯穿始终,因此我用恨意编织成璎珞,复仇作为金丝将他们串联。”
少女归终严厉地驳斥了梦境魔神“先射箭后画靶”的人性论妄想空谈,她的自我辩护,不过是掩饰她欲望的说辞。
她认为人们生而有原罪,人们就活该是懒汉,是自己用美梦的福报,与噩梦的业报,劝导人们实现了价值。
她自顾自地认为,那些唾骂她的人,只不过是看不得她执掌了驾驭人的权柄,却不肯承认更多源于对他人蒙受苦难的同情。
梦境魔神聆听着少女的指控,她脸上的不屑与轻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优雅而庄重的乖张,
像是汉尼拔用丝绢手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泰然自若地走上了冰冷的绞刑架。
“呵,这样的结局是我意料中的,我活该落得此番下场。纵使我有过反抗,你们不也是倚仗着对我的恨意,才能拧成一股绳么?”
她十分感慨,有些癫狂地大笑:
“终究,还是我自己战胜了我。”
归终蹙眉,再次对夜叉主人强调:
“你走错了路,因为你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你的出发点是爱,可是所作所为并不是你臆想中的正义。”
“他们愿意团结起来,不只是恨,还有更广博的对境遇相似者的爱。”
那夜叉主人摇头,对归终回答:
“朋友,你太理想了。我的爱就是恨,他们会永永远远记住我,因为这足够深刻。”
“可是,你的爱,真的会有人记住吗?”
夜叉主人脸上不可避免,有着凉薄的笑意:
“他们只是寿命短暂的虫虫,磨损,用坏,换一个就是了,反正他们会繁衍下去的,你又为何要对这些尘土付诸感情呢?”
“朋友,你要知道,爱只是短暂的迷雾,是力量形成了甜蜜的梦。”
“若是继续追逐你的理想,你也只会更惨而已,不光没人理解你,为你泼脏水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这又是何苦呢?”
梦境魔神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死到临头的她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或许只是对尘世之神的极度不理解。
于是,她作为如此敏锐的魔神,也未曾想过自己的心也会被玉石之箭刺穿。
她的身体崩溃时,无数的梦碎片也会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那弓的力量像一座高耸的山,向她宣示报应的时候,追逐和束缚人类欲望的神就这样走向了她的毁灭。
“她还是固执己见,不愿改变。”
归终摸了摸粟清的头,继续说到:
“不要只记着恨,爱也会很深远绵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