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轻笑,随后振翅卷风,一跃飞升,展翅云间,愈飞愈高,愈飞愈远。
青云荡荡时舒时卷,雾霭渐散时有时无,霞光包孕着天空的湛蓝,浩浩荡荡的玄气盘旋上升,化作了长天下的一泓秋水。
髣髴兮轻云之蔽月,飘飖兮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璀璨赤日升朝霞。
迫而察之,天穹芙蕖出渌波。
“芜湖!留云翾翔,木鸢常胜!”
归终仙子倒躺在木鸢上,自在闲逸,她在晴空之上观照大地,看到高山耸立,河流婉转,缓缓运行其间,慢慢远去身后。
原来并非是美景后退,而是自己向前。
我今听闻木叶下山,空水漫漫,故而高卧鹤背入云间,一览天下河山。
纵使天上云间仙气飘飘,然而高处不胜寒,若要求得造化法,不得远遁离人间。
一路飞行,留云真君看到一位正在云游天下的修行者。
此人不似那些达官贵人肥头大耳,反倒瘦骨嶙峋眼神澄明。
她心中困惑,但是一路的人间之景,她身处高天之上,自然随看随知。
在璃月大地以外,已然有魔神开始交战,彼此倾轧,都苦了凡俗百姓。
战火纷飞,所谓的“仙”哪里能不问世事,悠然自得?
若知苍生受苦,怎可远遁山林,不问世事来求得一人真快活?
情至心矣,百感交集,翱翔天际的留云借风真君叹道:
“云游难,云游难,万里水烟四海宽。”
“说着这般滋味苦,教人怎不鼻头酸。”
远处云游的修行者偶有所感,望向咏唱歌诀的方向摇摇一礼,便继续着自己的行途。
不知为何,留云真君动用起卜蓍之术,她虽然不知这卜辞究竟导向何处,但还是继续唱道:
“初别轻策辞山林,腰下有钱三百足。”
“思量寻师访道难,守夜往生经纶来。”
“初到青埂宿孤馆,鹰啼花落孤村晚。”
“孑然一身何处行,好在傍身一柄伞。”
风声呼啸,卷着漫天云气,荡开万里碧波,映着无穷的云霞。
粟清心下震动,留云姐的卜辞后半段好像是在说自己,而前半段……
怎么像自己年幼时的一场迷梦?
“此番开阔之境,若是只有留云独唱,岂不是有些太无趣了?!”
归终端立在木鸢上,向着驾鹤飞天的粟清招手,一转身,朗声唱道:
“云游不觉已多年,道友笑我何风颠。”
“缘法至矣到归离,大事洞彻休怨天。”
“世传神仙能飞升,又道不死延万年。”
“肉既无翅必坠地,人无百岁安可延。”
言至兴处,少女仙人拱手抱拳,大笑着跌坐在木鸢上,伸手虚虚一指,挥舞大衣袖,瞄向仙鹤与小孩。
不知为何,她依旧快然高呼,声音不大,也没有用手拢成一个小喇叭,可偏偏每个人都听得到她霸气的对辞:
“我生不信有神仙,亦不知有大罗天!”
“那堪见人说蓬莱,掩面却笑渠风颠。”
“我生非有神仙分,前程有人可师问。”
“亦不曾想有尘缘,云鹤相将来翩翩。”
借着自己与归终仙子的奇妙心电感应,加之这高天之上的美景,实在令人心醉,
粟清好像看到了那迷迷蒙蒙的前景,在浩瀚的雾气里忽地散开,那仿佛是他来日将要面临的图景。
于是,他接着二人的对辞,思忖片刻,朗声补写道:
“于今历练已颟顸,胸中偶着一点闷。”
“记得战火起须弥,凄凉数里皆横尸。”
“苍生有道吾愿修,吾亦得道正千秋!”
“身作砖石护黎庶,受此念想不复悲。”
高天之上的大风吹乱了归终仙子的发丝,发丝飘飘扬扬,如同丝绸缎带。就像粟清在青埂山时,第二次见到她那样。
那个时候的阿姊也是这样啊,只不过那时的她眼里是焦急,此时的她眼里是笑意。
留云真君亦然回首,她和归终一样,给小孩投来赞许的目光。
可是,这风有些太大了,吹得人眼角生疼,不知为何,粟清眼里泛着泪光,要把这首云游歌哽咽着讲完:
“记得云来天大雪,再度别离心中寒。”
“相见时难别亦难,北风无力玄都残。”
“炼就金丹亦容易,不在山中在尘世。”
“等闲作此云游歌,真假虚实作妄谈……”
歌诀大多有卜命之意,但卜算终究只是预测,若是全盘相信,反而受其影响,难以翻身改命。
《云游歌》被依次咏完,三人便已经再度降落于奥藏山。
归终仙子给小孩布置家庭作业,让他去一边玩得开心,过得愉快。
只是,往日活泼的少女仙人现在似乎有些粘人,她有话要对留云真君讲:
“留云,这孩子到了该定真名的时候,之前他多有承蒙你照顾。我的意思是,不妨……你帮他取个真名?”
“哦?本仙倒是无妨,可取真名这等大事,不应该由和他最亲近的你来完成么?”
留云借风真君愣了一下,但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花。
归终含笑说道:
“常听说人有旦夕祸福,我却想神亦有劫难灾厄,我也是希望有人能代我照顾他,哪怕是我可能遭遇不测之后……”
“诶?归终,你怎地又平白无故说起胡话?”
“这等晦气之言还是尽管少讲为好,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让我们抛下你不成?”
“你应当知晓地脉蕴含『言灵』的力量,可要当心一语成谶啊!”
留云借风真君想起来之前的一个故事。
话说绝云间有一只叫“白泽”的仙兽,很久以前,当岩王帝君路过此地时,那白泽突然俯身叩拜,随后献上一副图纸。
“这是何意?”
岩王帝君不解。
“我名白泽,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伴随王者之德而现,能辟除人间一切邪气。”
“此物曰《白泽精怪图》,记载了一切精怪魔兽的弱点与特性。”
“望帝君能收下图鉴,在下愿为璃月扫清魔物的障碍。”
留云借风真君的思绪缓缓飘回,她也刚从为粟清取真名的头脑风暴里回归。
为何真名如此重要呢?
正如《白泽精怪图》之于山精野怪的意义,真名往往是魔神最大的软肋。
摩拉克斯也好,哈艮图斯也罢,假如知道了真名,便可确定魔神的信息,而后有针对地击败。
同样的,定下来真名,也将渐渐具备相匹配的能力。当然,这仅限魔神而言,但对于这个极度特殊的人类眷属,
既能借用部分尘神的权柄,又有自己修炼出的“假元神”,所以也算各种机缘巧合凑到一块,才勉勉强强有了这样特殊的机会。
归终爽朗清灵地笑起来,毫不在乎风度,抡起长长的袍袖,试图与留云真君勾肩搭背。
“我说,留云啊,你之前那种天天给小朋友做玩具的劲儿哪去了?”
“难不成被你悄悄撒上孜然花椒,一股脑吞进肚子了?”
啊,这炽热五辛盘!
留云真君被死去的记忆重新攻击,味蕾好像一下子就被炸到失灵。
“这样一个好机会,就这么摆在你眼前,你还要推开不成?”
少女仙人一点点蹭近,那个面冷心热的留尴借尬真君,继续用她温和而动听的嗓音,撩拨起压在留云心头的最后一丝孤高。
“或者说,你是夜观天象,不经意间福至心灵,恍惚间看到了甚么诸事不宜、百无禁忌之类的怪东西……”
“因而就决定,将这番造化拱手让人?”
“我该说你是聪颖,还是糊涂呢?”
这位在整个璃月神系中,都位格颇高的少女仙人,似乎从不把什么仙人风度放在心上。
然而若是少了古灵精怪的她,所有故作风雅的仙众也会感到一阵又一阵地不自在。
她仿佛仙众与人群之间的枢纽,维系着两方的情谊纽带,任谁见了都觉得欢喜无比。
此时的少女仙人与留云勾肩搭背,看起来有些坏坏的感觉。
嗯,十分擅长威逼利诱,杀鹤诛心。
但这也不一定是她的真面目,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戏弄一下一贯口嫌体正直的留云真君罢了。
在那个年代啊,仙凡尚且不分,亦不曾有过别离。
至于后世仙众心灰意冷,退居山林,隐世不出,反反覆覆念叨着“不如归去……”
大概也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事情,于是不愿再留恋伤心之所,以至于睹物思情吧。
留云早就料到自己不敌归终,却不曾想这么早就会缴械投降,本以为内心动摇至少要在百息之后呢…
有些孤傲且尴尬的留云只是推了推小巧艳红的眼镜,指托下颌,清了清嗓子开口:
“依我看,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毕竟粟清也是你我两大机关流派的共同传承者,所以……”
少女仙人将压在留云肩上的双臂略微放松,随后在真君背后悄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停下与留云的打闹,轻笑着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她的面颊,不顾留云的挣扎,与她一起看向树下正绘制机关图纸的孩童,
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好似有灵光流转,少女仙人眼中倒映出不知多少度春秋之后,一间闹市之中寂静又喧闹的千年古堂,
定其真名,真名为何?
名者,命也,意义非常,不可轻率。
她看到了一如既往,不知疲倦讲述见闻的清俊少年,看到了意气风发,与之同行的飒爽少女,
看到了迥异常人,却风度翩翩的品茶客卿,也看到了上窜下跳,扰得鸡犬不宁的机敏堂主……
在那里,他同样邂逅了许多的人与故事啊,见到了未来的诗与远方,
真是很好,真的很好……
似乎是感受到归终心情变换复杂,面如霜冷的留云真君分出神念,关注起这个从来微笑的少女,
所谓冰霜,或许只是炽热的保护壳,所谓含笑,岂没有笑中却心尖泣血?
远处山尖,握着一幅巨大的图纸的小孩在招手,示意自己刚刚出色地完成任务。
面带微笑的少女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继续说道:
“取汝名之『云』,合我名之『终』,”
“其名唤——『云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