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家就像是围坐在一起闲聊一样,气氛颇为融洽。
聊着聊着,因为刻晴偶然谈起,自己在轻策庄夜间同友人对诗的事,卢倚马于是正好谈论起文章来。他沉思片刻后说道:
“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听人传诵师丈的《聚雪为山》诗,至今都还记得,今夜此情此景,和诗中所写何其相似,不知师丈还记得吗?”
老僧问他说:“诗的内容是什么?还请读出来听听。”
卢倚马于是慨然吟道:
“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
“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
众人听罢驴参军的吟哦,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茫然如失般的感觉,瞠目结舌,完全陷于了诗中的意境。
这时老僧说道:
“雪山是隔山相望的那个龙脊雪山,那年偶然看见有小孩子在堆雪,蜿蜒起伏宛如家乡的山脉,南望故土,心中怅然,所以才写下了这首诗,”
“曹长聪慧过人,何必要特意记着贫僧旧时所写下的这些浅陋不堪的句子,若不是曹长诚心诚意念出来,连贫僧自己都忘了。”
卢倚马对道:“师丈逍遥漫步于遐远荒凉之中,摆脱尘世间种种纷扰机械之桎梏,巍巍道德,同辈之中无出其右者,如我等之辈,望尘奔走,哪敢想着有一天能追上您呢?”
“倚马今年春天时因为公事进了城,我本是天性愚钝之人,在璃月港繁华喧嚣地中,只觉得煎熬压迫,终日羁留在旅店里。”
“虽然没日没夜的干活,所得到的报酬却微乎其微(指草料太少,吃不饱),更因身上负荷重大(指驴背上驮的东西),时时刻刻害怕会遭受责罚,”
“近来承蒙本院里给我换了个虚衔,(本来是驮东西的驴,现在变成了替补的驴,所以称为虚衔)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后,追求解脱的心愿就更加强烈了。”
“昨晚在轻策庄外夜宿,不觉哀叹起自己终日劳役于尘中之苦,慨然间竟想要跑去山里与山鹿野麋之类为伍了。”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同行的旅伴,讨论之后作出了两首歪诗。对着各位高士,总忍不住想要吟哦一番,却又害怕太过唐突惹得各位怪罪。”
少年听闻此语,心中有了猜测,于是忙劝卢倚马道:“今夕何夕!居然可以听到曹长的佳句!”
卢倚马却还是谦虚地推辞说:“且不论本人的诗句何等粗陋浅薄,只说师丈文宗在此,我哪里敢放肆献丑呢?”
少年却一再苦苦恳求:“愿听您讲,愿听您讲。”
卢倚马推脱不了,只好郎朗吟诵道:
“璃月港东绯云道,车轮不息尘浩浩。”
“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
“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
“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
此诗吟罢,满座人纷纷赞扬道:“真是大佳作!”卢倚马忙谦虚道:“拙略不堪,拙略不堪。”
朱中正(牛精)这时忽然对老僧言道:
“之前听沙漠中来的人吟诵师丈的佳句甚多,今天在此地我等幸而相会,刚又听卢曹长所念诗句,真如醍醐灌顶,意爽神清。”
“师丈新作如此之多,满座人都希望能够得闻佳音,师丈何不见示三两首,来满足大家的渴求?”
老僧却连连摆手,推辞以他日,朱中正(牛精)只得转而说道:
“难得今夜诸位名士齐聚,况且雅谈高论,也算得上是一时之盛事。”
“此地离集市很远,又值夜深,酒是没地方找了,想烤肉吃也没办法,宾主之间的礼节欠缺太多,实是羞愧难当。”
“我辈尚且可以将学问当做食物充为果腹(牛、驴和骆驼都可以反刍……),而诸公却通宵都没有食物可以充饥,这可该如何补偿呀?”
老僧接着他说道:“我听说只要是有益的谈话便可以忘却饥渴,就拿中正(牛精)来说,他以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人,一言一行无不遵循规矩,攻城时犒劳将士,更是其最擅长之事。(杀牛吃牛肉犒军……)”
“但十二因缘,皆从互相接触而起,茫茫苦海,烦恼随之而生。究竟何地才能得见菩提,又从何门才能得离火宅?”
朱中正大笑道:“师丈这是着了相啊!某平生茹素,不曾因半点荤腥破戒,况且常言说:时时勤拂拭,勿使然尘埃。某既然有此觉悟,又何谈不是个觉者?”
老僧听完他的话,忽然大笑起来,一面说:“佛家崇尚清净,修行成功则为“正觉”,觉,则便是佛了,如中正刚才所说,可谓深得修行之道了,就是苦了你割肉喂鹰啊。”
不知为什么,听完老僧的回答,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就连瑶瑶都绷不住轻笑起来。
刻晴随即道:“师丈文采斐然,妙语连珠,佳句迭出,实在令我印象深刻。可否再让吾辈聆听您的名篇?”
老僧推脱不能,只得道:“客人三番两次苦请,我也实在是难以推辞,只是老僧本就不善于作诗。”
“况且现在抱病在床,身体虚弱,作诗读书之类的习惯早就荒废了,都是那朱中正无缘无故非要揭老僧的短。”
“不过在病中时,我也偶然作过两篇自述之诗,不知精通诗文的各位可否愿意一听呢?”
众人饮酒吞茶,拍手鼓舞。
老僧于是吟诵道:
“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
“传得荼诃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
“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沙土赴雨林。”
“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
师丈话音刚落,满座人就都叫起好来,瑶瑶品着其中文意,渐渐沉思。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一屋子酒客,都有和仙众一样的生灵本相不成?
一边的奚锐金道:“佳作,佳作!不过话说回来,已经多少天没见到苗生了?”
敬去文道:“苗生是修行的老前辈,她道行颇深,自然性情孤傲,然而若是知道我们在这里聚会,一准会来的。”
过了没多一会儿,苗生果然就到了。
素青看着身着白袍打底,外罩一层黑纱蔓拢白袍的苗生,纵使看不清面庞,却也突然感觉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好似伴随梦境中尘封千年的记忆席卷而来。
敬去文引苗生和三人相见。素青跟刻晴先自报了姓名,苗生后道:“姓苗,名介立。”(苗者,喵也,猫也,介立,一说猫蹲坐之状,亦可理解为猫独特之狷介独立之品性)
宾主之间先是极度的寂静,让准备自我介绍的瑶瑶都不知所措,然而不一会便互相寒暄起来,声音纷乱嘈杂。
苗介立到来后,却好像不怎么着急,只是暗暗地打量素青三人,并不言语。
李素青一眼就认出来,这位苗介立并无喉结,似乎是个女扮男装的书生。
不过,他又觉得这苗介立的仪态举止,似乎与从前那个孤傲小猫“朏朏”十分相像...
座旁的奚锐金忽然说道:“人既然齐了,那我们就接着来吟诗吧,之前诸公都已经朗读过了各自的大作,如今老奚我诗病也发作起来,不知各位可愿听我读上一两首?”
敬去文大笑说:“坤葛为何不用你的口头禅?莫不是人多胆怯了?”
奚锐金选择不搭茬,而是深深鞠了一躬,灵巧地单脚点地一转身,吟诵道:
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
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
奚锐金读完,大叫着“你干嘛?嗨呦”,然后就扑打在敬去文身上,但此诗同样也是获得了众人的称赏之声。
这时,老僧又另起话头道:“诸位可别用看待粮草押送官、运输大将军的眼光去看待朱八郎,此公精通清谈学问,又善于文墨,你看他现在一言不发,可肚子里却不定在怎么臧否我们呢。”
“况且素青小兄弟乃是稀客,今日有幸一夕相会,正如佛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今夜一别,以后恐怕再难相聚,朱将军难道不趁着这机会,为将来再留下些谈资吗?”
朱中正起身道:“师丈此言,可真是故意难为中正了,但为了大家能够尽兴,我也只好唯命是从。”
中正于是朗然诵道:
“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
“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
“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
“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
吟罢,老僧叹道:“朱八有着这样的文采,却至今都还是个小小的散官,也不知引驾者(引驾即引荐提携之意,这里暗指驾车人)是何人,真是屈才!屈才呀!”
正当众人品味朱中正的诗句时,孤傲的苗介立突然讥讽道:
“切,怪哉怪哉。”
“人成了牲畜,牲畜成了人,颠来倒去,还真是稀奇。”
敬去文是个和事佬,半呜咽半赔笑道:
“是人非人,管他做甚么?”
“来者皆为客,来,喝酒喝酒。”
虽说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璃月古话,但苗介立却完全无视了这种约定俗成,继续道:
“我听说,一位名叫马骥的璃月商人到两万六千里之外罗刹国经商,结果当地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你猜怎么一回事?其实是因为当地人美丑颠倒,马骥因为长相俊美而遭到排斥;他把脸涂黑后,反而赢得众人喜爱,甚至因‘貌美’而被国王封官。”
纵使敬去文脸颊拉得老长,苗介立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讲述: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苟苟营边那个勾栏里的倌人叫做又鸟。”
“马户爱听那又鸟的曲,又鸟就往往红描翅那个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
苗介立冷哼一声,笑道:
“可是啊,”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你说这世上啊,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
朱中正听懂,这是卢倚马和敬去文两人,被苗介立编了个小故事嘲讽了一番。
这位朱中正虽说脾气火爆,但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运输队长。
他看了看老僧表情如常,就想要拍桌怒喝,可是一看苗介立身遭那股森然的煞气,他当即拍桌轻呵道:
“好好好!”
“苗先生文采了得啊,朱某...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朱中正咬牙切齿,他的怪脸上泪水纵横,似乎是被苗介立的思想彻底折服。
奚锐金这个人不简单,说话喜欢连读和吞音,于是带着奇怪的腔调和口音吟哦道:
“期待的话,就请多多投票吧!”
老方丈看了看一边的乱像迭生,心道醉酒多误事;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沉静寡谈,心想不能冷落远道之宾。
于是,老方丈开口:
“素青小兄弟是有文化的人,方才我们谈诗作对倒有些冷落了你,何不让我们看看您的诗作呢?”
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李素青的思绪,少年看了看刻晴,又回过神来,连忙推辞道:
“在下并无文采,只是怕我一时大言不惭,写的诗不足以让大家尽兴,到头来反倒丢了自己的脸。”
老僧道:“不碍事。诸位可都要注意听啊!”
素青推脱不得,只能回复: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我曾听闻一位得道先辈的诗作,便借用其作,赠予诸君。”
众人道:“且讲,且讲!”
是以,素青手拢茶盏,起步缓行,朗声诵道:
“我有书半卷,浩然曰化形。”
“挥请仙佛退,送与鬼神听。”
“副墨闻于讴,参廖传玄冥。”
“一指掩天地,齐物自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