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话落,他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唯剩震颤人心的认真和坦荡。
霍震天完全怔住了,望着屹立在日光下,宛若九天神君的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若问这天地间谁最坦荡,霍震天此刻的回答绝对非他莫属。
试问,有谁会在别人怀疑自己的动机之时,毫不隐瞒地说出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
霍震天虽然身在江湖,鲜少涉足波诡云谲的宫廷和朝堂争斗,但他十分清楚,这世间人心险恶,并不是什么秘密都能对人说的,尤其是有关皇室的秘闻。
诸葛无为明知道他对他有所顾忌,方才的话有试探之意,却选择直接明了地告诉他他想知道的,这只能说明他眼前的人要么太过自负,认定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人或者事,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要么便是他真的内心坦荡成竹在胸,真的从未想过要借助武林的力量来成全他的私欲,他有万全的把握凭借自己的本事推翻宫氏王朝,同时保证表面看起来实力雄厚,实则内里脆弱的武林不受波及。
毫无疑问,没有任何迟疑的,霍震天选择后者,选择相信诸葛无为。他毫不怀疑,以诸葛无为的这份坦荡和魄力,绝对能成为比宫氏父子圣明的君主。
而天下黎民,乃至如今的江湖,都需要这样的明君,而不是被权利谷欠望冲昏了头脑,容不下任何反对声音,不惜生灵涂炭也要实现宏图霸业的嗜血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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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光影昏黄,经过一日的日光洗礼,邺城连空气都是热的,而在此时的尚书府邸,一人影在大门口来回徘徊,步履紊乱,面色焦急,时不时探头往巷口的方向看上一眼,远远瞧着只让人觉得愈发烦闷和燥热。
驾——
忽然,一声策马的声音传来,那人急切的步子一顿,转身看向巷口,在看清赶车的人后几许喜色跃上眉间。
吁……
待到马车停稳,车中的人下来,她急忙迎了上去。
“严之,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沐严之眉头轻皱,凝着她的眼神有几分责备之意,“外面暑气重,你应该在屋里等我的。”
“严之,你快去看看锦绣吧,她打从回来已经哭了一下午了,无论我怎么劝她都没用,到现在连水也不曾喝一口。”
“她回来了?”问完沐严之才想起宫冥夜今儿个中午已经回来了,沐锦绣既然是与他一同去的武夷,自然也该回来了,随即改口:“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她现在在她的闺房里,你快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走!”说着脚下已经迈出步子,沐严之与萧淑仪一块儿来到了沐锦绣的小院锦绣阁。
一跨进小院的大门,二人便听见沐锦绣嘤嘤啜泣的声音,那哭声细柔而哀婉,宛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沐严之眉宇一拧,脚下的步子加快,快步来到了沐锦绣的卧房。
来到床前,见沐锦绣趴在床上,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搁着下巴的软枕已经湿了大半,眸中立即闪过宝贝女儿被欺负的怒意。
但随即沐严之便柔和了神色,在床沿坐下,双手搭上沐锦绣的肩和背,轻声劝哄:“我儿这是怎么了?怎生哭得如此伤心?快起来和爹说说,是谁欺负了爹的宝贝女儿,爹这就去教训那个敢欺负我宝贝女儿的混账去。”
沐锦绣从湿漉漉的软枕上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声音沙哑地问:“爹?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爹刚回来,连官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就急急忙忙赶来看你了。”沐严之笑意温柔地说,“来,快和爹说说,你这一路都有谁欺负你了?爹找他们算账去!”
沐锦绣眨眨眼,眼神无辜地问:“无论谁欺负女儿,爹都会替女儿出头?”
“那是自然,谁若敢欺负我沐严之的女儿,我沐严之就是不将其大卸块,也定要让其饱受鞭刑之苦!”
“那如果是你的另外一个女儿欺负我呢?你会如何?也将她大卸块吗?”
“……”沐严之微愣,暂时未能答上话来,沐锦绣瞧着他的反应,小嘴一瘪,又扑回软枕嚎啕大哭起来。
“爹你骗人,你根本就不会替我出气。那女人如今都住到太子府,骑到我头上去了,你就只会逞口舌之能说会替我出气,可你压根儿就不会把她怎么样,你一点儿都不疼我,你心里疼的是她。”
“胡扯!”沐严之一声呵斥,板起脸来。“爹疼的人怎么可能是她?爹压根就没承认她是爹的女儿!”
“那你打算怎么收拾她?”沐锦绣不依不饶。“她如今都住到太子哥哥的府上了,你若再不管不问,她可就真要成为太子哥哥的太子妃了。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一定会让我成为太子妃。”
“好了,你就不要哭了,你该相信你爹。”萧淑仪适时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会成全你的。”
萧淑仪随即看向脸色不轻松的沐严之,蹙眉问:“你打算怎么做?那沐挽卿自从金銮殿上撞柱之后似乎性情大变,以她如今的性子,说不定会不认你这个爹,找你寻仇。”
沐锦绣果然没再哭了,刚才还抽得一抖一抖的肩膀静静地停在那里,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沐严之面色沉了沉,眸中划过与刚才劝哄沐锦绣时全然相反的冷厉。“明日我亲自去趟太子府,让她住回来府上来,她若还认我这个爹,自然会听话地跟我回来,等回来后,我自会想办法让她打消嫁给太子殿下的念头。”
“呼!”沐锦绣适时地吸吸鼻子,插话道:“那她要是不肯听你的话跟你回来呢?你打算怎么办?你都不知道,这次回来的路上,她亲口跟我说我该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见到她最好绕道走,别惹她不高兴。”
沐严之霍然回头,“她真这么说?”
“她真的这么说,你都不知道,如今的她简直可以用心狠手辣来形容。这次回来的时候,她居然拿我要挟太子哥哥,拿匕首伤我,逼太子哥哥放诸葛丞相的人走。在她眼里,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妹妹,而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只要她高兴,她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小命。”
“你说什么?”萧淑仪和沐严之同时一惊,面色大变。
两人互看一眼,沐严之继续问:“她真的拿匕首伤你?你伤在哪儿了?要不要紧?赶紧让你娘给看看。”
萧淑仪目光担忧地在她身上打量,心疼地道:“你这孩子也真是,刚才怎么不跟娘说呢?一回来就趴这里哭,不知道哭多了伤身吗?”
“我身上的伤不打紧,你们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沐锦绣再次爬起来,眼眶红红地说:“我最生气的是,太子哥哥如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对她伤我的事也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太子哥哥要不了多久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沐严之拧紧了眉,略一思忖后,他拉过沐锦绣的手拍了拍,郑重地保证:“我儿不用担心,爹一定会让你坐上太子妃的宝座的,爹向你保证。”
说完他站起身,对一旁的萧淑仪道:“你在这里陪着锦绣,我先去书房了,太子殿下今日回京,皇上召集众大臣商讨惩罚西越的对策,等呈上奏折后,我便想想如何让那孽女回来沐府,偿还她对锦绣做的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惩罚西越?”萧淑仪微微诧异,“此事事关重大,那你快些去吧,锦绣这里我会照看。”
“嗯,那我先走了,你们母女好好聊聊。”
“好。”
待沐严之走远,萧氏立即召来了丫鬟萍儿,让她叫人去请大夫,随后坐到床边,神色严肃道:“来,和为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贱人是怎么伤你的?”
“好。”沐锦绣点点头,一改刚才的幽怨,脸色忿忿道:“娘,我跟你说啊……”
正当沐锦绣对着萧氏数落云惊华的桩桩恶行时,此时的太子府灯火通明,一片宁静。
用过晚膳,宫冥夜闲来无事在府中散步,行至云惊华的住处时,见里面灯火幽幽,和风阵阵,有着别处没有的让他心绪平静的那种氛围,他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
此时云惊华刚用完晚膳,奉命在此伺候的下人正收拾碗碟端出来,见托盘里的好些食物都没怎么动,他皱了皱眉。
“殿下。”下人发现他后立即行礼。
“这些菜都不和她的胃口吗?怎么都没动?”
下人扫了扫托盘,恭敬地答:“回殿下的话,沐姑娘说她累了,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有告诉她不和胃口可以让厨房做她想吃的菜吗?”
“已经说过了,但沐姑娘说不用,她喝了些汤,又吃了一碗米饭便让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