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诺曼底结盟?我亲爱的女婿,你怎么就听信了毒蛇一样理查公爵的花言巧语,难道他的毒牙闪烁着伊甸园禁果般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光芒吗?”博杜安伯爵瞪大眼睛做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两片胡子跳动着快要飞起来。
我早就猜到自己岳父这样的精明人会有如此的反应,连忙主动给他空出的酒杯满满地添上了葡萄酒,一面恭敬地递过去,一面好整以暇的说出自己的看法:“在放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押下诺曼底的所有贵族俘虏作为人质,他不可能放弃封臣,这样会毁掉自己的统治,没人愿意给不履行义务的领主效命。”
“他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封臣。”博杜安伯爵用老人特有,看待年轻人道行尚浅的无奈表情打量着我,把刚挨到嘴边的酒杯放到桌子上,“你这样无异于放虎归山,诺曼底有足够的时间重新组织兵力,而奈梅亨已经几乎没有可战之兵了,如果他们裹挟着弗里斯兰人卷土重来怎么办?弗兰德要在里尔和安特卫普两个方向布置足够的兵力,能够支援奈梅亨的士兵寥寥无几,我也需要自保,亲爱的女婿。”
他说的是事实,弗兰德必须保护自己的从属国不受侵犯,而对距离相对较远的奈梅亨则鞭长莫及,留守领地的那些士兵也就仅仅能够保证赫鲁斯贝克城堡的安危,周围的村庄和市镇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的魔爪之下,后果用脚后跟都可以想见。
“那我们联合起来趁诺曼人立足未稳,再一次击败他们,重新掌握主动权。”我拍着脑门灵机一动,跃跃欲试的对博杜安伯爵解释自己的计划,“重新征募封臣和士兵需要时间,只要弗兰德提供足够数量的骑兵,我们有机会赶在理查公爵重整军力之前打败他,就像之前的胜利一样。”说着,我表信心似的狠狠地敲了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葡萄酒顺着边沿洒出来不少。
美髯公一把抄起杯子,心疼的看着桌子上流下的葡萄酒,按着手掌提示我稍安勿躁,他抿了一大口润润喉,摊开手对我说:“诺曼底城堡林立,再加之诺曼的重骑兵战力很强几乎朝发夕至,任何人都不愿意在平原地带遭遇这帮死神,咱们的骑兵还不够人家冲刺两个回合的,况且理查公爵肯定早就做好了防范措施,一旦他选择坚壁清野,我们薄弱的后勤补给将捉襟见肘;从这么多年的交手经验来看,他绝不是头脑简单的莽撞汉,凡事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像一头心思缜密引而不发的饿狼,只要出击,则必咬定猎物不松口,双方经年累月的拉锯战中弗兰德负多胜少,咱们的小心思绝对在人家的算计之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爹了!在心里腹诽着,我索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耍起无赖来:“我一切都听您的,岳父大人,奈梅亨永远追随弗兰德的脚步,只要您说话,我们便指哪打哪。”
我夸张的动作惹得博杜安伯爵捋着胡子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刻画得更深了,他慢慢的合拢嘴,眼神深邃的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似乎正在努力思考。我走到冲着阳面的巨大落地窗前,抚着边缘长满苔藓的石头墙壁,下面是豁然开朗的原野,近处熙熙攘攘喧哗着的是根特的集市,来自各地的商人和乡下出卖土特产的农民表情鲜活的讨价还价;收过的麦田里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整地,为播种冬小麦做准备,很多人家都是男人们走在前面,腰背几乎弯成大虾的形状拉着破旧的木制犁耙,老人扶着犁壁保证方向,妇女和孩子跟在后面点种,一家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辛勤劳作着。
“每个人都很喜欢这种祥和的美景,不是吗?”博杜安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站在我的背后,手中拿着两个装饰考究的金杯,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所以我们才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有时候为了捍卫生存的权力,爱好和平的人不得不放下犁耙拿起刀剑,上帝给了每个人生命,却偏心的给予了不同的命运。”
“在我看来,奈梅亨的一切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瑟琳娜更是豁出命也要守护的掌上明珠,我必须负起领主和丈夫的职责。”我举杯示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在说了肉麻的表忠心话语后试探博杜安伯爵的口风,“岳父大人,您有什么好的制敌良策吗?”
美髯公继续捋着引以为傲的长胡须,自得地腆起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充满气的篮球。据说伯爵年轻的时候是个声名远扬的英俊骑士,慕名而来挑战的人悉数败下阵来,多少贵族少女将他作为心仪的对象,苦苦相思而不得。在子承父业之后,经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弗兰德在以前历任伯爵筚路蓝缕辛苦经营的基础上,终于凭借着交通十字路口带来的强大经济实力和让人难以匹敌的军事优势迅速崛起,制霸了莱茵河两岸大大小小的公国伯国,形成了可以和巴黎的卡佩王室分庭抗礼的地方政权,也成为了德意志皇帝必须拉拢保证后院安稳的地头蛇,压制着和卡佩王室关系亲密的勃艮第敛气吞声的不敢轻举妄动,可以说,它是荫庇着洛林不会落入巴黎政权的保护伞,也是西法兰克人阻止德意志继续西进的桥头堡,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很显然现在再也看不到博杜安伯爵年轻时的飒爽英姿了,仆从国的恭维和进取心的懒惰同美酒美人一起消磨了他坚定的意志,软化了强劲的骨骼,松弛了曾经健硕的肌肉,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几十年再没有亲临战场的老伯爵,躺在过去辉煌的功劳簿上夸夸其谈的吹嘘自己曾几何时的飒爽英姿中年男人。
“说到主意,我倒是想起了个好办法。”博杜安伯爵神秘的眨了下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酒杯添满,比划着面前根本不存在的地图说道,“现在重新集结兵马突袭诺曼底无异于痴人说梦,纯粹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豪赌,预防或者阻止理查公爵可能的攻击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其实咱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上的怪圈,为什么一定要出兵才能阻止诺曼底的攻击呢?换个方式不行吗?”
我皱着眉思索着他后半句话的含义,心里暗暗咒骂像挤牙膏一样卖关子不肯说清楚的博杜安伯爵,象征性的想了会便摊开双手装作不知所云的问道:“我还是无法体会您高深莫测的计谋,请明示。”
“既然打不过他,那就只能搞乱他,少几个敌人总是好的,给墙角里掺点沙子,再坚固的城堡也有倾覆的那一天,谁知道敌人的敌人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呢?”博杜安伯爵脸上全是坏坏的笑,如果再配上一把羽扇的话,活脱脱一个骗吃骗喝的狗头军师模样,“奈梅亨不是俘虏了很多诺曼底的领主吗?把他们无条件的都放掉以换取好感和美名,当然,在离开的时候,必须要进行一番交谈,有意无意的透露些不能示人的‘内幕’,即使是不能交下朋友,至少也在诺曼底貌似坚固的铁板之上敲下碎裂的先兆。”
“您的意思是……”听到这里,我终于算是把握住了他字里行间的主旨,心领神会的点着头,“这样子好操作吗?万一弄巧成拙,只会让诺曼底君臣之间的信任关系更加牢不可破,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美髯公拍拍肥硕的肚子,满意的看着它颤颤巍巍的抖动,表情像极了《阿凡提的故事》里面脑满肠肥的巴依老爷,一副老子走过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的得意神情,玩味的挑了挑眉毛对我说:“亲爱的女婿,你不要担心,难道忘记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民谚吗?这里还坐着一个比你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呢……”
有人出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立刻在脸上堆满谄媚和感激,肌肉绷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语气无比真诚的对自己的岳父说道:“岳父大人,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纵使诺曼底公爵还有什么上天入地的弯弯绕,也很难在您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阅历面前占到什么便宜,上帝保佑弗兰德!”
博杜安伯爵对我的恭维欣然领之,然后站起来扶着胡桃木制作的高大椅背,整个人瞬间有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果然不怒自威的气质是需要岁月养成的:“咱们必须两手准备,既要防止被诺曼人欺骗,又要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将觊觎很久的肥肉吃到嘴里。我已经召集了弗兰德的骑士,他们将在随后的行动中听从你的指挥,从正面攻击弗里斯兰的重要据点乌德勒支,而我的长子威廉则会率领舰队出其不意的打击敌人毫无防备的后方,像一把铁钳锋利的两端,夹断弗里斯兰人的脖子!”
老家伙原来早就算计好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反败为胜赢得的机会,现在倒成了弗兰德攫取利益的跳板,也罢,谁叫奈梅亨现在实力不济,不得已在人家的羽翼之下混饭吃呢?只要主人吃饱了,我们这些打杂的小弟多少能捞到些零七杂八的残羹冷炙,况且他最爱的小女儿已经成为奈梅亨的主母,博杜安伯爵的吃相应该不会太难看,多少能留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土地亦或是金币。但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自由贸易的出海口,后世航运繁忙的尼德兰地区早就在计划之中,这里生活着的碌碌民众正是日后驰骋汪洋“海上马车夫”的直系祖先!
“一切如您所愿,大人,奈梅亨甘愿冲锋在前。”我用右手按住胸膛,行了个正式的礼节,表示奈梅亨默认了伯爵大人的计划,愿意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正面进攻者,“不过乌德勒支同时也是主教大人的驻跸所在,一旦他出来干涉,我们恐怕担不起攻击圣所的罪名。”一想到那些打着上帝旗号招摇撞骗的主教神父们,我便一个头两个大的拿他们毫无办法,神棍自古以来便是极难招惹的人物,更何况是基督至上的中世纪,吃他们这套装神弄鬼把戏的大有人在。
“无妨。”博杜安伯爵胸有成竹的摆摆手,“别忘了惊魂未定的盖尤利乌斯主教大人还需要压惊的祭品呢,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你现在说什么都会被无条件的批准,要好好利用啊,我亲爱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