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沃德里赫姆会合了奈梅亨的步兵之后,军队的人数勉强达到可观的程度,至少那些装备着华丽铠甲的弗兰德骑士和他们的侍从骑兵看起来浩浩荡荡的卷起尘土,所经之处就像闹过蝗灾,上到金银细软下至针头线脑,只要没烂到变质的玩意,他们全都来者不拒的搜罗到驮东西的驽马上,压得可怜的畜生日甚一日的抬不起头,羡慕的盯着经过自己身边的同类,悲哀的打着响鼻。
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些趾高气昂脸上写满对旁人不屑和自视甚高的贵族骑士,怎么可能在细细吩咐自己的侍从像篦子一样梳理破旧农户摇摇欲坠窝棚的每个角落之后,继续回过神来加入到上帝战士的神圣性和重申自己严格遵守锄强扶弱骑士准则的讨论中,卷袖子撸胳膊的模样简直就是一群武装暴徒。
不过这群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在组织军队方面个个都是行家里手,不仅约束着骑兵保持严谨的阵型,绝对不放过任何一次洗劫村庄的机会,而且将抓来的成年男人补充进远征的预备队,冲在最前面负责试探敌人的实力和充当消耗的炮灰,每次损失之后随即又有新的人手被补充进来。依靠着无限暴兵的玩赖打法,我们的军队乌泱泱逐渐推进到乌德勒支城南五十里的莱克河边,身后是一片焦土赤野,骑士们兴奋的大声喧哗,憧憬即将到来的痛快洗劫,乌德勒支相比于那些破破烂烂的小农庄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大城市。
看着越靠近乌德勒支越像点了屁股的鞭炮一样坐不住的弗兰德骑士,我的心里却默默无声的在流血,要知道按照多方势力的默许,弗里斯兰的大部分将成为奈梅亨的领土,那些河汊纵横土地肥沃的乡村和上面商贾云集的市镇会源源不断的将财富输送到伯国的心脏,可是现在为了报偿出工出力的弗兰德人,不得不忍痛做出一些让步,特别是看到他们宰杀羊羔似的随意处置抓来的百姓,我终于体会到安史之乱后默许帮助收复洛阳的回纥骑兵将整座城市搬运一空唐朝人的黯淡心情,于有戚戚啊。
我们一路势如破竹的推进终于到了极限,骑士们沉重的战利品拉慢了大部队的行军速度,越来越庞大的军队规模也是造成每日只能行进十几里的原因。总之,当我们像膨胀的气球一样臃肿的军队正为如何渡过面前湍急的莱克河而一筹莫展的时候,乌德勒支城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并且派出信使前来约定决战的日期,要求我们向后退居五里,闪出足够弗里斯兰人布置阵型的空地。
“丫的拿我当宋襄公了。”听完站在面前穿着考究细羊绒布制服的信使抑扬顿挫的念完了手里的信,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掩着哈欠连天的嘴巴,指了指远方根本看不见的城市对他说,“你们这群阴险的小人,曾经趁我没有防备,竟然偷袭了赫鲁斯贝克城堡,残忍对待我的未婚妻,现在还有脸跑过来道貌岸然的要求公平决战?简直是痴心妄想,请帮我转达,乌德勒支的每一个抵抗者都会被钉上十字架,在炎炎烈日的灼烧下向上帝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行!”
“伯爵大人,对于您的回答我感到十分遗憾,弗里斯兰并不是真心要与奈梅亨为敌,我们也是受到了心怀不轨之人的蛊惑,我们伯爵大人非常愿意同您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以便消除本该成为好邻居的两国关系,请您三思。”信使将信件卷起重新扎好,然后想要递到我方人员的手上,这才尴尬的发现根本没有谁想要接过去,只能强作没事的样子整理了下衣服,决定给自己找回场子,“这就是您的最终答案吗,伯爵大人?坚强的弗里斯兰人会让您折戟沉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
看着他外强中干的威胁,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披着健壮空壳的肺痨病人扬言要打败拳击手一样搞笑,我挤了挤嘴角,歪着头打量着眼神局促不安的信使,身边的几名手下和弗兰德的骑士们则被他充满威胁的警告激怒,按着剑柄横眉冷对,我耸耸肩,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对他说:“本来我还想留下一个报信的,但是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恐怕保不住你的小命了,放心,奈梅亨会派人将你的脑袋送还那些什么坚强的弗里斯兰人,提醒他们触怒奈梅亨伯爵的严重后果。”说完,我挥挥手让两名手下拖着面如死灰的信使出去,先斩了头颅祭旗,也算在大战前激励下部队的士气,真刀真枪的拼命之前,见点血总比许下不着边际的空头支票要好用得多。
目送带着信使头颅和回复的农民跌跌撞撞的走远,科勒收回了拉满的弓箭,我们随便找了个农民去送信,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跑出视线,我跺了跺脚下坚实的地面,冲着即将成为战场的绿草地唏嘘起来:“可惜了一片好土地,要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放牧牛羊该多惬意,但鲜血马上要将这里玷污,原谅我吧,上帝。”
在回复中我同意了弗里斯兰伯爵提出在莱克河这一侧决战的要求,并且承诺会连夜后撤,给他们的军队腾出足够的施展空间。弗里斯兰人害怕围城战会毁掉乌德勒支城下繁荣的商业区,不得已派出士兵出城毫无地利依托的决战,或者说是尽量拖延时间,以保证金主们能够顺利的将大部分财产搬进城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才是弗里斯兰真正的主人,影响大到可以左右伯爵的意志,活脱脱正在成长中的资产阶级雏形。
命令全军后撤五里选择在一片面向战场的开阔平地扎营,士兵们开始搭起简易的帐篷乱纷纷的准备做饭,在决战的前夜他们有资格宰杀沿途捕获的牛羊来填饱肚子,但是严禁饮酒,弗兰德人一直强调这是自古遵循的传统,但是在我看来更像是中国古代死刑犯人被处斩前吃的“断头饭”,明显兆头不好。
士兵们干净利落的收拾好羊羔,用长矛穿着架在火上翻烤,随着时间的推移羊肉渐渐泛起美妙的香气和诱人的色泽,在一旁等待的士兵则围成一圈,自娱自乐的看着摔跤,大声的给他们打气,吆喝着下流的骂人话,吵吵闹闹的声音甚至比袅袅炊烟传播的还要远。我放下帐篷的帘子,走回去加入正进行到一半的宴会,帐篷内的骑士们也不见得比普通士兵高贵多少,他们歪歪斜斜的披着盔甲,粗鲁的撕扯着手中的羊腿和鸡肉,和身边的人开着低俗玩笑,喝到兴奋处还会发疯似的敲着桌子,或者聚到一起掰腕子比膂力,惹得周围的骑士纷纷踢开面前桌子加入到赌谁会赢的人群中。
我一个头两个大味同嚼蜡的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肉丁,丝毫没有想要添饭的意思,索性抱着膀子思考眼前这群武装暴徒到底能不能够打赢明天那场仗,从不时有人叫嚣着挑战者来看,至少他们使不完的多余精力是毋庸置疑的。
“尊贵的伯爵大人,请您放心,弗兰德的骑士不会让您失望,我们收拾起小鸡一样懦弱的弗里斯兰人就像掐死只蚂蚁一般容易,看我怎么扯掉他们的脑袋给您看看,顺便连着花花绿绿的肠子一起拽出来喂狗,哈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骑士打着饱嗝,晃晃荡荡的往我这边走,举着酒杯大声的喊道,他的话语激起了相当多人的附和,都用酒杯敲击着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感动的样子举杯致意,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饮而尽,酒宴的气氛达到*,大家继续招呼着侍从添酒上肉,挥舞手中锋利的匕首比比划划,弄得我这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一语不合拔刀相向,自己先窝里斗起来。
夜深人静,月亮分外的皎洁明亮,给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的薄纱,士兵们都已经睡着了,熄灭的篝火还在冒着细细的一缕青烟,几个负责守夜的战士扛着长枪哈欠连天的凑在一起闲聊;帐篷内的夜宴更是狼藉不堪,醉酒的贵族们东倒西歪的叠在一起,大作的鼾声好似天雷滚滚,强烈的脉冲地震般晃动桌子也跟着微颤,要把他们弄回去估计是不可能了,只得任这帮壮汉席地而眠,只要别耽误了明天的战事便好。
“真不知道弗兰德是怎么凭借这些粗鲁的骑士称霸一方的,打仗的能耐现在还没看到,抢劫和喝酒的本事倒是丝毫不逊色于职业强盗。”科勒嫌恶的翻着白眼,费力的将自己的脚从两个醉汉中间的缝隙里抽出来,踉踉跄跄的寻找落脚点。
“难道咱们明天真要面对面的和弗里斯兰人决战?就这点没醒酒的骑士加上炮灰军,一阵大风都能刮走几百个,拿什么和敌人拼命?”就算是向来以莽撞出名的公牛也对这次的战斗没有信心,询问着我有没有预备计划。
我盯着脸上抹着油汪汪烤肉残渣翻个身嘟囔两句继续睡觉的弗兰德骑士,失望的摇摇头,示意科勒几个人跟着出来,去旁边的另一个帐篷里商议。
“我当然有第二套方案,这群羔羊面前装雄狮,豺狼面前扮乖狗的酒囊饭袋根本指望不上,明天的战斗还要靠咱们自己人力挽狂澜,毕竟现在我的大舅哥杳无音讯,不知道能不能按原计划及时出现扭转战局,咱们必须拖延足够的时间,吸引敌人的全部注意力。”我拿着烛台,在罗洛刚刚铺好的地图上指出大军所在的位置,这幅地图是莱昂纳多的间谍绘制的简易行军地图,许多地方只具有参考价值,“明天会战的平原非常适合骑兵冲锋,敌人也一定做好了反冲击的准备,所以不能把宝全押在骑士身上,一旦他们进攻受阻,士气崩溃的炮灰军逃跑时反倒会冲乱步兵的阵型,给敌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奈梅亨的步兵也就仅有最新训练的两百名拉文纳长枪兵有些战斗力,您的近卫骑兵人数太少,担当不了正面冲锋的重任。”科勒皱着眉头提出疑问。
“我不是妇人之仁的宋襄公,眼睁睁看着敌人渡过河来攻击自己。”我用手指沿地图上标注出莱克河的线条划着,邪魅的勾起嘴角,“你和公牛连夜带领长枪兵渡河埋伏,等待我的信号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