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危急的间不容发,敌人一声吆喝,将已经点燃的车子退了下来,借着山坡的地势,这些推车越滚越快,溅起的烈焰飞洒,仿佛一堵传说中魔法师释放出来的火墙,所过之处土燥风焦,甚至在离得这么远的地方,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战马更是不安的原地踏步,骑士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公牛他们背后是拥挤着往上冲的轻步兵,重步兵自身装甲的重量又很难在人群如此密集的时候从容转身逃开,眼见得着火的推车慢慢逼近,我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沮丧的想着:所谓水火无情,奈梅亨难道要重蹈士瓦本的覆辙?
眨眼之间,火推车到了近前,似乎一切都要随着赤色的焰火灰飞烟灭,跟在后面冲下来的萨拉森人装备明显比刚刚的叫花子军好上不止一个层次,每个人都穿着能保护关键部位的胸甲,虽然只是一种简单的半身甲,但至少比皮甲的防护能力要强许多,他们应该就是萨拉森人的正规军,隐忍到现在才选择出手,真是老奸巨猾,用田忌赛马的计策诱敌深入,趁对手疲倦时发起总攻。
“当!”脑海中想着人仰马翻的血腥场面,我愣是吓得不敢睁眼,直到这沉闷的声响钻进耳朵,“发生了什么?”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视战场,立刻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以公牛为首的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用长矛的末端死死地顶住火推车,虽然脚下不稳的踉跄后退,暴起的肌肉快要把盔甲撑开,须眉倒竖着接近体能的极限,但至少控制住了局面,保护身后的战友及时撤出。
“挑滑车啊!”我啧啧赞叹着公牛他们像岳家军高宠连挑十一辆滑车一样的神武,不禁拍手叫绝。话音刚落,有几个战士脚下打滑,本来身上就穿着沉重的盔甲,再加上火推车自上而下的冲力,他们所要抵挡的力量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坡陡碎石多,一个人失去重心栽倒,往往连带着其他人也泄了劲,几个人被火推车从身上轧过,登时变成火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就势又撞倒了身边的战友,战场成了篝火大会,十几个人形的火炬燃烧着,跳跃着,烧烤人肉的恶臭弥散开,弄得我喉咙一紧差点吐出来。
现在唯一站着支撑的只剩下公牛他们面前的一辆火推车了,萨拉森士兵借着顺风顺水的优势高叫着冲过来,幸好奈梅亨的轻步兵陆陆续续的顶上去和敌人厮杀在一起,科勒这时也带着弓箭手就近投入战斗,他用精准的箭术点杀着逼近的敌人,率军顶住了压力,挽回奈梅亨的颓势。
“啪!”一支抵住火推车的长矛折了,端着它的士兵瞬间脱力,绊了几下顺着山坡滚下来,撞在一块石头上软绵绵的昏了过去;剩下公牛几个人的压力更大了,他们用脚搓着地面,狂吼着支撑自己的意志,尽量稳住身子不往后栽,但烈火熊熊灼烤着面颊,他们几个人的脸憋得像西红柿一样,两个战士端着长矛的手渐渐支撑不住,筛糠似的打着摆子,终于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公牛眼疾手快的撒开长矛,在火推车马上要挨着身子的刹那就势滚到一边,烈焰沾衣而过。
“大人!”身边的一名骑士用长毛敲着我的头盔,提醒看呆了的我集中注意力,“咱们要不要加入战斗,从侧面再冲他们一下子?”
我观察了下陷入胶着缠斗的双方士兵,举手否决了他的建议,解下头盔让自己喘了口气,将奈梅亨的军旗递给左边的骑士,抽出腰间的长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喊道:“不要纠结战场,步兵暂时还能扛得住,不会轻易崩溃;咱们找个缓坡抄上去,从后面狠狠地踢异教徒的屁股,上帝保佑德意志!”说着,我重新将头盔扣在脑袋上,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骑士们纷纷夹紧马肚追上来;汉斯的骑兵则丢掉长矛,也催着马跟在后面,奈梅亨的骑兵尚保持着完整建制,足以重新发动攻势,也是我想要翻盘的依仗。
“驾!”我狠狠地踢着马屁股,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敌人的后招一环扣一环,奈梅亨这点兵力快要招架不住了,皇帝陛下迟迟没有派出援军,事不关己似的观望,要说他还在试探,打死我都不信!看来我的命运和士瓦本公爵一样,都成了皇帝借刀杀人的冤魂,估计陛下对奈梅亨火箭一样的崛起有点猜疑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想必也知道了我们两家私下里的串联,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敲打敲打,让我明白自己应该如何选择站队,老老实实的跟在萨克森后面卖命当小弟。“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仗义了,每年的税款一个字都没少你的,打仗的时候还摆老子一道。”我在马背上恨恨地想,“救了自己的人,管你效忠不效忠,老子第一个跑路!”
马蹄笃笃好似秒钟滴答的转动,我们已经顺利的绕过了山头,出现在相对较平缓的后坡,郁郁葱葱的橄榄林被风拂过,发出让人心里痒痒的沙沙声,空气却没能因此而变得流动,还是那么的令人窒息。我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艰难咽下一口吐沫,开始后悔刚才脑袋一热异想天开的包抄计划。
山坡后面出现了敌人的主力,没错,至少从我的角度看,遮天蔽日的新月旗似乎一直排到了地平线的尽头,光是旗杆就远远超过奈梅亨和士瓦本军队的总和,数不清的萨拉森人紧挨着站在一起,沉闷的杀气压抑的人喘不上气来。从山坡上的橄榄林到异教徒方阵之间的土地上,横七竖八的堆叠着马札尔骑兵的尸体,羽箭插在泥土里,成了装点死亡的饰品,涩涩的立在风中,他们应该在树林里遇到袭击,发现自己陷入了圈套,本想从坡度较缓的山背面纵马逃脱,却没想迎头撞上敌人的主力,成了掉进牢笼的小白兔,遭到残忍的虐杀。在山脚下的空地上,上百名全身细密鱼鳞甲包裹的萨拉森骑士正兜着圈子戏弄被围在中间的几个马札尔人,冷不丁的冲上去就是一刀,还都不砍在致命的部位,慢悠悠的消耗对方的体力,眼看着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来满足自己内心变态的杀戮*。
这么多的异教徒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扬起一点灰尘,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几天来派出的斥候都选择性的忽视了眼皮底下风平浪静的橄榄林,让我们浑然不觉危险的悄悄降临,敌人就像是一个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表情呆滞的看着骑士们杀人取乐,不用说,这一定就是萨拉森人的正规部队了。
对方显然发现了我们,但一切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让他们并没有惊慌,事实上如果换作是我,也不至于被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骑兵吓破了胆,萨拉森骑士手起刀落结束了猫和老鼠的游戏,拎着弯刀对突然出现的敌人指指点点,就像屠夫们在讨论杀猪时应该先从哪里下手。电光石火之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踢马肚子大吼:“快跑!”战马吃痛的人立而起,差点将我掀翻下去,掉头没命的撒开四蹄冲了出去。
颠簸中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仿佛老式电视机里没信号时飘着的黑白雪花,物化不出任何能提醒方位的标志,疾风从耳边扫过,刀子般割着皮肉,火辣辣的像是流了血似的疼,但此刻的我除了逃命的念头之外早就丧失了其他感觉,肚子里翻滚着隔夜的食物,不自觉的顺着嘴角往外淌,随手解下可能造成脑震荡的头盔,丢掉长剑钉头锤之类负重过多的武器,我伏在马背上,好不容易第一个绕出了山脚!
乖乖!我用大脑极速过滤了许多词汇,发现它们都无法明确表达此刻自己心肌梗塞的状态,不得不换了个简单的赞叹语。战马依旧玩命的奔驰,从它舌头甩着白色口水的样子分析,估计跑惊了,一旦停下来必死无疑,颠簸中刚刚模糊的焦距重新对准,面前出现的场景比身后的追兵更让我震撼——确切的说,是心情跌进谷底,上吊自杀的心思都有了,想到伤心处跑着跑着就泪奔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就在我率军转到山背后功夫,皇帝陛下又派出了两支人数可观的步兵方阵,从他们的装备和旗帜看,应该都属于巴伐利亚的战斗序列,使得在山坡这面的战场上,德意志的士兵数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通过公牛他们的奋力厮杀,奈梅亨在付出极大伤亡的情况下已经站稳了脚跟并展开局部反击,想必皇帝陛下有点不耐烦,要尽快结束这边冗长的拉锯战,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攻城上,巨大的楼车和投石机业已装配完毕,投下令人恐怖的影子,被士兵推着往城墙缓慢移动。
以上这些统统不是现实,是我根据此刻眼前硝烟四起的狼藉战场得出的推测——巴伐利亚士兵有相当一部分加入了山坡上的战斗,并且追着敌人屁股佯攻,极大的缓解了公牛他们的压力;但落在后面的士兵发现了大本营的异常,一下子进退两难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仿佛被前狼后虎堵在独木桥上,士气濒临崩溃的边缘;推着攻城器械前进的士兵也被吓破了胆,抱着头四散奔逃,指挥官骑着马,比他们跑得更快——德意志营地的后面沙暴似的泛起漫天黄尘,铺天盖地的萨拉森骑士像他们的祖先一样从云山雾罩中露出杀气峥嵘的面孔,所有人都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挥舞着大马士革精钢打造的嗜血弯刀,紧致细密的鱼鳞甲保护住每一处可能受伤的地方,每个骑士都打着不同颜色的新月旗,象征着自己出身的家族和部落;同他们并肩作战的还有驾驭着骆驼的黑人奴隶兵,他们黝黑的肌肤罩在白色的长袍底下,平添了一分诡异,光是造型就足够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吓得尿裤子了——事实也正是如此,意大利的仆从军首先崩溃,慌不择路的逃命;大部分骑士还没来得及拿起长矛,没头苍蝇一样带着同样惊慌的侍从寻找自己的封君;步兵们失去了指挥官,要么跪在地上祈祷上帝显灵,要么丢掉武器跟着意大利人一起逃跑,要么三三俩俩的追着策马而过的骑士老爷求得保护。总而言之,在敌人骑士接近营地的时候,只有萨克森和法兰克尼亚松松散散的组成方阵,前排的士兵竖起长矛,徒劳的闭上眼睛等死。
“诺曼底人呢?”我望着他们人去屋空的营地,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蛋去哪里啦,害苦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