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涅兹诺城中一如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城市一样,满眼的破败和倾圮,尤其是这些东欧风格浓重的小草房笼罩在沉沉夜幕之下的时候,更像一群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野兽,亮出自己的獠牙,时刻准备扑出来将陌生人撕成碎片。地面混合各种排泄物和污水的泥泞土地散发出说不清的恶臭,就连我们胯下的战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蹄子踩到里面,嫌恶的绕开泥巴寻找干净点的地方落脚。火影幢幢下整张脸半明半灭的波兰士兵眼窝陷在头盔深邃的阴影里,但仍旧能感觉到他们警惕的盯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时所放射出来的犀利眼神,相互交头接耳的谈话之间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瞟着我们,弄得人脊背发凉,很像误入香港警匪片大乱斗的场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拉住马缰,我左右环视了一下愈来愈黑的街道,两边地精巢穴似的矮房子露出狰狞的一角,吓得我决定不再继续走下去,一面给自己的士兵打手势让他们提高警惕,一面追问一马当先给我们带路的舍洛夫,他宽厚的背影实在让人不安,话语少得可怜。
“很快了,呶!”他转过身来,笑眯眯的回答,伸手指着不远处莱赫山上灯火通明的城堡,在我看来更像是热闹的吃人地狱,“就在那里,我已经吩咐人准备好热水和酒席,既然比斯库平伯爵热情款待了公主的骑士,我们也不能慢待远来的朋友,主人们都不在,就让我们尽情的享受美酒佳酿吧。”
我抬起头瞥了眼莱赫山上的城堡,经过历代大公的扩建,已经成为一整片依山而建的连绵堡垒群,即使隔着这么远仍旧能清楚的看到那上面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木质的栅栏更增添了一种道不清的沧桑感,直觉告诉我此行不善,一旦进入虎穴绝不可能轻易脱身。“舍洛夫大人,我们必须要赶回去给伯爵大人复命了,他也许等得正着急呢,对于您的盛情邀请我只能说抱歉了,虽然战士们都很渴望美味佳肴,但职责更为重要。”我用右手扶着头盔欠身致意,故作无奈的笑了笑,挥挥手就要带着手下离开,因为房顶上闪出几个稍纵即逝的黑影,他们佩带的武器在月夜下射出冰凉的反光。
一柄长剑挡在我面前,它的主人笑岑岑的盯着我,挤眉弄眼的模样像极了钻进鸡窝的狐狸,舍洛夫晃了晃剑柄:“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啊,比斯库平伯爵家的骑士们,难道不想领略下格涅兹诺地牢的风光吗?”他的话音刚落,街边角落里忽然冲出许多波兰士兵,擎着的密密麻麻长矛差点捅到我们脸上,站在房顶的弓箭手拉紧弓弦,全神贯注的瞄准目标,只要撒手我们必然变成浑身插满白毛的刺猬,如此情况之下,但凡神志清醒的人都明白自己无路可退了。
“您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是比斯库平伯爵的骑士,这一定是误会,公主殿下可以作证!”我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希望能浑水摸鱼,也顺便给心虚的自己找找自信,被人拿武器指着的感觉很不好受。
“公主殿下?她受惊过度,已经回去歇着了。”舍洛夫把长剑收回鞘中,不紧不慢的回答,对于落入陷阱的猎物毫不在意,“至于比斯库平伯爵,如果你们早来几天,没准能和他当堂对质一下,不过遗憾的是,伯爵大人追随米耶什科王子去了边境,那里有几处比斯库平家的农庄,否则惜命如他绝不会亲自出马的。”
该死!被摆了一道!我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一句,抓狂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菲古拉的做法无疑给我脆弱的小心灵狠狠地重击,让本来就在女人身上深受其伤的我更加如火上浇油般难以自抑。
“你们是想变成插着羽毛的刺猬还是自己老老实实地滚到地牢里去?”舍洛夫歪着头不屑地瞅着我们,那表情似乎在盯着的不是活人,而是十具被老鼠啃烂的尸体,想必他脑袋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折磨这群胆大包天的法兰克人了,“相信我,地牢里的一切绝对会让你们惊艳十足的!”
我现在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分析计划的失策之处,如果忽略面前烤得自己饥渴难耐的火堆的话,两个长得奇形怪状满脸伤疤的波兰士兵一边*的笑着一边不断地往里面加着柴火,故意把它推得离我很近,锈迹斑斑的铁镣铐像是加热中的肉叉,渐渐变得滚烫,将与之接触的肌肤灼烧溃烂。
“我恨女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在心里重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一遍之后,我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菲古拉这个小丫头片子正式成为黑名单中排行靠前的敌人,惹毛我的下场——至少现在看来尚无危险。
“在这好好的享受吧,明天一早我再来看望你们——如果你们还能记得时间的话……”舍洛夫把歪在脑袋上的帽子正了正,顺手将一块木头丢进火堆,“要是被烤得实在难受,可以主动跟卫兵说,他们会把你和泡在水里的那几个倒霉蛋换换位置,不过相信我,你会后悔做出交换的决定的。”
舍洛夫的身影随着牢门吱嘎作响的晦涩机枢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个看守的卫兵可能厌倦了新玩具,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回到自己铺满潮湿稻草的床上,一面往嘴里灌着散发出*气味的劣质酒浆,一面争抢撕扯着看不出原料的食物,用我们听不懂的波兰话快速的交谈,时不时发出破锣一般沙哑的笑声,像是两只挤在一起拱食的野猪,扭着沾满肮脏泥浆的身体相互哼哼唧唧个没完。
“看来这次难以逃出升天了……”我轻轻叹了口气,活动下被铁镣炙烤得血肉模糊已经粘连在一起的手腕,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痛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草率的决定,“要是让‘剑鱼’那个皮实的家伙来就好了……”我抬头瞅瞅鼾声渐起的卫兵,无可奈何的撇撇嘴。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忘记添柴的火堆慢慢熄灭,地牢四面的墙壁开始返出刺骨的凉气,浸在水里的几个战士垂着头没了声音,铁青的脸色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仰头大睡的两个卫兵睡梦中感觉到寒冷,骂骂咧咧的说着梦话,翻身拽过破破烂烂的被子往自己身上裹。
可能是地牢黑黢黢辨不清日夜的原因,我的听觉似乎变得异常灵敏,清晰捕捉到走廊深处传来蹒跚的悉索脚步声,“有人来了?”我在心底自言自语,“想不到这么快就天亮了,舍洛夫那个大混蛋等不及过来折磨我们了!”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越来越清晰,惊醒了其中一个熟睡的卫兵,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着坐起来,脚步声的主人在栅栏门外停下歇口气,便举手叩门。
“是哪个不要命的在外面扰了大爷我的清梦!”卫兵推推自己的战友,然后拄着放在床边的长枪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肥胖的腰肢上挂着的锁链和钥匙叮当作响,像是一架五音不全的移动八音盒。
卫兵同栅栏门外的人交谈了许久,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明白个大概,来者并不是舍洛夫,虽然不知道他探监的目的,但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难道是老家伙埋伏在这里的间谍?关键时刻现身救命?”这样自我安慰着,我脑海闪现出古装片中劫狱时常见的飞檐走壁火光四溅的搏斗场面,自己仿佛也成为一呼百应的宋江,到处都是舍身相救的梁山兄弟。
痛快的意淫还没舒服多久,卫兵拿起自己腰间的钥匙摸索着打开了栅栏门,转身对自己刚刚醒来的战友快速说了些什么,后者便一头栽倒继续睡觉;跟他一起进来的人身材佝偻矮小,披着一件很脏的斗篷,整张脸都埋在硕大兜帽的阴影里,身上散发出的恶心气味即使在地牢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依旧冲鼻。
来者点头哈腰的往卫兵的手中塞着什么东西,对方斜着眼睛掂量了一下,扭头小心的瞅瞅自己熟睡的战友,放心的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回床上,摆摆手让来者自便。
“大人……”来者慢慢的取下罩在头上的兜帽,压低声音凑到我面前说道,“您看看我是谁……”
在火堆熹微的光亮中,老骗子艾萨克的脸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这个老家伙自从说要去东方开辟市场后便音讯全无,时间久了还以为他卷走我的钱跑路了,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此时此地相遇!
“是你!”我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不远处睡着的卫兵鼾声猛地一顿,吓得我把后面的声音收回嗓子眼里,紧张的盯着他吧唧吧唧嘴翻个身又鼾声大作,这才揪着声音继续说,“你怎么在这里?”
老骗子微微一笑,重新把兜帽罩在头上,搓着袖子里看不见的两只手说道:“这可说来话长了,不过您放心,我有的是时间给您交代来龙去脉,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请跟我走吧,咱们去安全的地方慢慢聊。”
“跟你走?”我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有点不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家伙有这个能耐,他的那副德行我还能不了解几斤几两?
艾萨克扬起脸眯着眼睛,那里面忽然出现一种我从来没在他经常目露卑微的眼睛里看到过的眼神,深邃的探不到根底,他勾起嘴角笑了,从拢在一起的袖筒里抽出一只手,冲着身后的黑暗轻轻摆了摆。
说时迟那时快,地牢的黑暗中瞬间闪出几个身形快若飞燕的苗条影子,干净利落的解决掉还在床上打呼噜的卫兵,同时切断锁链把我们几个救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来不及反应,甚至连空气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火线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