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太从容了……”我摇了摇头,似乎想把米耶什科大公笼罩自己的阴霾从脑袋里驱散,却发现根本徒劳无用,这个神秘的老人像一条灵活的八爪鱼,轻而易举擒住了我所有的思维,他不紧不慢的徐徐展开兵力,既给人以气势上的压迫,又能恰到好处的把相对距离拿捏得接近完美,所谓“可望而不可即”,大概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将自己包围,弓箭射程却鞭长莫及的这种纠结心态。
雅罗斯拉夫见怪不怪的耸耸肩,继续摆弄心爱的手斧,那玩意上满系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条,还绑有古怪的一绺绺各色头发,挥舞的时候好像演唱会时粉丝手里握的银光棒那么显眼和拉风。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把斧子装扮的如此花哨,柳蒂奇首领只是轻描淡写的扯了扯嘴角:“我每杀一个人都会给自己留下些念想,比如一块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布条,一绺亡者的头发,它们表示我过去创造的辉煌,也时刻提醒那颗被仇恨和杀戮所蒙蔽的内心,自己究竟背负了多大的冤孽。”
“战斗激烈的时候你竟然有闲心收集纪念品?”显然我没有把握住雅罗斯拉夫话语里的主旨,关注点落到了其他地方。
“不,我在打完仗后收集,那样更容易。”柳蒂奇首领并不奇怪我的问题,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他也适应了公爵大人总是跑偏的跳跃思维,“杀得人多了,你会记住每个人鲜血的味道,它们不一样,杀戮把一个男人变成野兽,感官退化,嗅觉灵敏,能够清晰分辨不同的鲜血。”
“敌人似乎并不担心我们的援军会及时赶到,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像个稳坐钓鱼台的白头翁。”我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没心没肺的自己这回却紧张的要命,不停地冒虚汗。
“这就是大公殿下,跟他对决你总是不由自主的变成被花猫玩弄的老鼠,愤怒、挣扎却无济于事。”雅罗斯拉夫望着层层保护之中的米耶什科大公,端平手斧虚空瞄了瞄,仿佛这样能让对方感觉到威胁似的,“您会慢慢了解这条冷酷的蝮蛇。老谋深算到让人不寒而栗。我的一生几乎都在同他作战,他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叔叔、哥哥、姐姐和弟弟,全家只有我一个活着逃了出来,彻底成为一个孤儿。柳蒂奇部落伤亡逃散殆尽,失去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土地。”
“你恨他?”我扭头仔细观察着讲述者波澜不惊的侧脸。迷离的双眼里写满了太多读不懂的情绪,一个身负国恨家仇的人,是有着怎样的隐忍和毅力,才能提到仇人时淡定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有理由不恨他吗?如果能选择,这一切可不可能不会发生?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奔流不息难以回头的大河,抱怨再多却只有勉力向前。”雅罗斯拉夫仰天长叹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阅尽沧桑的老者在感慨人生,“但我不是傻子,还有众多的族人需要照顾,继续和米耶什科大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忍痛离开故土,往安全的地方迁徙,向西向西,直到没有波兰人的地方。”
我体会不了雅罗斯拉夫此刻的心情,这种只有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艰难苦恨的桥段距离自己的生活圈子太远。但我仍旧动情的按住柳蒂奇首领的肩膀,想要帮他舒展开皱着的眉头:“现在身陷重围。你还是逃不掉命运的羁绊,这也许是上帝的试炼,既然无法选择,不如同我并肩作战吧。”
雅罗斯拉夫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柔和,但很快又换上桀骜和坚强的伪装,他开玩笑似的咧嘴笑了,把手斧插回腰间:“我还有什么其他的退路吗?壕沟堡垒构成一线,我逃跑都找不到空子!”
就在我和雅罗斯拉夫畅述幽情的时候,波兰人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合围,从四面八方困住了我们,诺伊施塔特城堡就像孤零零悬在红底白色山鹰旗帜的滔天汪洋中沉浮不定的孤岛,紧迫的形势似曾相识。“半年多以前我被米耶什科大公的长子波列斯瓦夫以同样的方式困在绿山城堡,今时今日又被大公本人围困,真是奇妙的命运。”我依靠着城墙,故作轻松的吹着口哨。
太阳急切的爬到半空,仿佛昨夜整宿都没能睡饱,带着暴躁的起床气,准备赶紧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去补觉。波兰人用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布置战场,估计敲鼓的士兵早就累得快要吐血,米耶什科大公还学着君士坦丁堡皇帝的样子在视野较好的山坡上搭建了凉棚,紫色的幔帐彰显出统治者的雍容华贵,强势崛起的波兰尼亚以东罗马为老师,一颦一蹙全模仿得惟妙惟肖,自诩为“小罗马”。
“弓箭手各就各位,长矛兵时刻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我斗志昂扬的发布一连串命令,传令兵急匆匆的跑上跑下,诺伊施塔特城堡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到处都是整理装备的战士和抱着成捆羽箭送到城头的仆兵,行伍的长官大声召唤自己的同伴,奔跑中的人撞到一起相互抱怨,躲在角落的母亲抱紧怀中的孩子喃喃低语着祈祷,这一切的一切汇成轰鸣的交响,拉开战斗的序幕。
“雅罗斯拉夫哪里去了?”我在罗洛的帮助下理好身上的锁子甲,这才发现柳蒂奇首领不见了踪影,连忙拉住一个侍从问道。
“他召集自己部落的战士聚集在城门,好像进行什么异教的仪式。”侍从憋着脸,磕磕巴巴的回答。
我顺着台阶走下城墙,穿过来往奔跑的人群,找到背对着自己的雅罗斯拉夫。此刻的他正*上身,用手指蘸着颜料往脸上涂抹神秘的图腾,一个浑身系满破布条披头散发的疯子明显是部落的萨满巫师,将刻有花纹的精致小刀在篝火上反复灼烧,然后对准雅罗斯拉夫胳膊的纹身狠狠地划下去,锋利的刀刃轻松切进皮肉,后者微微皱眉,咬牙坚持着;萨满让小刀上沾满鲜血,立刻插入装酒的杯子里搅拌。还不忘抓起火堆边尚未熄灭的灰烬投进去,混出粘稠的不明液体。
萨满突然暴走,口中念念有词的跳起大神,疯疯癫癫的手舞足蹈,围着他的柳蒂奇武士全都表情严肃的注视,和着节拍共同吟唱民族特有的祷祝歌谣,雅罗斯拉夫第一个站起来。接过酒杯浅浅的酌了一口,随即递给身边的人。等到每个人都喝过杯子里的神秘液体,萨满似乎筋疲力竭的大喝,软软的瘫倒在地。柳蒂奇武士捶击着自己饱胀的肌肉,兴奋地面向彼此怒吼。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这些柳蒂奇人虽然表面皈依了上帝,但就像雅罗斯拉夫所说:“基督的土地应敬奉基督。”不过是顺应形势服从更强大的神明,有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骨子里对旧神袛的笃信依旧十分虔诚,他们相信在战场上还是要获得战神斯文托维特的祝福才能战无不胜。
“请求支援的信鸽已经放出,皇帝陛下那里也有一封。但愿能直达御前。”罗洛刚从书记员那里回来,按照我的吩咐放出一半的信鸽——有回奈梅亨的加急催促文件,有去皇帝行宫的情况汇报,也有分往各地的求救文书。“只要飞到有城堡的地方,便会有人得到消息赶来救援。”我信誓旦旦安慰忧心的下属,他们对能否及时获得救援抱有疑虑,“我自认人缘还算不错……”
“大人,波兰人开始进攻了!”传令兵在城墙上对我喊道。
“走,去看看。”我挥手招呼随从们一起登上城头。弓箭兵已经调好了弓弦,正在长官的指示下排成攻击阵型。成捆的羽箭堆在脚边,仆兵们有条不紊的把绳套打开,抱起来送到弓箭兵触手可及的地方。
弄得人心烦意乱的战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波兰人的阵地瞬间安静下来,步兵们将长矛和盾牌插在地上,并不在意从米耶什科大公本阵袅袅传来的号声,这种拥有长长管筒的特制吹号能发出雄浑的低音,可以在人声嘈杂的战场上传出很远,它的吹响代表着波兰骑兵即将发动进攻。
“一上来就使用骑兵,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四条腿的马自己蹦过层层叠叠的障碍,都是驯兽师么?”看到敌人竟然首先推进穿着重甲的骑兵,我胸有成足的跟公牛几个人打赌,“即使全速冲锋,他们最多越过第一道壕沟和拒马,到时候堡垒群会让他们苦不堪言,憎恨为什么没能多生出一对翅膀!”
“我看倒也未必。”雅罗斯拉夫摇摇头,不赞同我武断的定义,同波兰人交战了那么久,他对这些仿东罗马风格重甲近卫骑兵的战斗力了如指掌,也对米耶什科大公的狡猾深有体会,“如果他们下马步行……”
柳蒂奇首领的话音刚落,驱驰到阵前的近卫骑兵突然在奈梅亨弓箭手的射程外齐齐收住,动作整齐划一的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们举着包裹皮革的圆盾护住身形,操起悬于腰间的狼牙棒和钉头锤,背上挂着锋利的短标枪,缓慢笨拙却又不可阻挡的跳进第一道壕沟。前沿堡垒射出的零星羽箭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仍旧没法洞穿近卫骑兵身上双层铠甲的保护,它们凌乱徒劳的坠落在地,更像是塑造敌人不可战胜传说的注脚。随着波兰人从壕沟里爬出来逐渐越过拒马蒺藜的防御线,前沿堡垒的守卫者动摇了!许多人在刀枪不入的铁罐头面前丢盔弃甲,无头苍蝇似的玩命乱窜,也有部分柳蒂奇武士悍不畏死的跳进近卫骑兵中间,登时化为一片腥风血雨!
“放箭,快放箭!”我歇斯底里的冲着公牛大吼,“用破甲箭压制他们。”
公牛无力的摊开双手,指了指城头迎风招展的奈梅亨飞龙战旗:“不行啊大人,风太大了,哪怕是破甲箭也没办法保证抛射的精确度……”
(这两章写得确实有些啰嗦了,说了很多无关紧张局势的故事,勉强算是番外吧……大家不要拿臭鸡蛋砸我,激烈的交锋马上开始!即使要砸,也请拿推荐票狠狠地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