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为您做的就这么多了,大人。”赫尔曼公爵把印玺握在手里,等待侍从将旁边坩埚里刚刚烧化的火漆倒在羊皮纸上,“签署的这份文件是授予您整个公国骑士的指挥权,临出征时代表公爵权威的权杖也会交到您手中,大人,行伍之间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大可依仗莱希菲尔德伯爵,他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贵族,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到。”公爵抬起皮包骨头的手掌,指着坐在下首的骑士,后者起身行礼,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十足,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练家子。
我冲着莱希菲尔德伯爵点头致意,然后接过赫尔曼公爵递过来的文书,放在火漆位置的手指仍能感觉到透过厚厚纸张传来的温热,“谢谢您的鼎力相助,只有处于危难之中,才能叫我们学会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朋友,愿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公爵大人。”我动情的对面色暗黄的赫尔曼说道,“如果不是您身体状况欠佳,我多么希望您可以亲自指挥士瓦本的军队,再锋利的宝剑,唯有在主人手中方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威力,我期待着同您再次并肩作战。”
士瓦本公爵举着右手在空中反复翻看着,似乎这白皙修长血管爆露的肢体不属于自己,“您也见过了,大人,我现在变成一副什么样子,别说为上帝挥舞刀剑,就连骑马恐怕都是难以企及的奢望。”他自嘲的哼笑两声。无力的垂下胳膊,外面已是炎热夏日,身子骨弱的公爵却披着冬日的裘皮大氅,“您能体会这种感觉吗?生命像是手中的沙子,一颗一颗顺着指缝滑落,你握得越紧。反而流失的越快。天命难违啊我的大人,上帝在召唤我了,他在召唤我……”说着说着,赫尔曼的眼神又迷离起来,扩大的瞳孔中找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他已经是架躯壳,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晃悠着杯子里的酒浆沉默不语。将盖有公爵印玺的文件交给罗洛保管。房间里安静下来,靠近主位的火塘燃烧着新砍的木柴,因为含有太多的水分而火苗不旺,哔哔啵啵的散发出木质的清香,我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扭过脸正好迎上其他人推门进来,士瓦本的封臣陆续到齐就座。
布夏尔伯爵和巴塞尔伯爵坐得很近。他们俩人都是叛而复归。相互视彼此为自己人,坐在一起可能更有安全感,剩下的贵族我大多不认识,在两位采邑主教煽动叛乱的时候,他们或是保持中立,或是同叛军暗通款曲。严格来说,满桌的人没一个是忠贞不二的臣子。仿佛盛开的向日葵,永远追随着最耀眼的太阳。
繁琐的礼节和毫无营养的寒暄过后,会议终于进入正题,赫尔曼公爵的咳嗽声始终不停的充斥整个房间,弄得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我却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一桌各怀心事的人坐到一起,该分别戴着怎样丑陋或者令人为其演技拍案叫绝的面具?至少此刻,他们都诚惶诚恐的守着身子,好像屁股底下垫着的不是柔软的毛皮,而是锋芒刺骨的针毡。
“各位,如今国内的叛乱已被镇压,但还有大量的流民和暴徒横行乡里,造成社会动荡和民生凋敝,局势不靖诸君仍需尽心竭力。”我清清嗓子,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勉励话,先暖暖场子。
“大人,我们清楚自身背负的责任,作为曾经误入歧途的罪人,多亏上帝的宽恕和大人们的仁慈方能重获新生,自会勉力奋发,为国中安定效犬马之劳。”布夏尔伯爵是在座众人的领袖,当然由他来回答窝。
“公爵大人身体欠佳,不过士瓦本的事情绝对不能乱套,布夏尔大人,您也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啊。”我意味深长的点拨着对方,赫尔曼公爵低着头不吱声,信任的把话语权交给奈梅亨,两者早已结成密不可分的联盟,“美因茨主教大人在出发前向我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有人举报康斯坦茨和奥格斯堡两位采邑主教背叛信仰,崇奉黑森林的异端神灵,灵魂受到蛊惑堕落,大人希望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毕竟两位主教都是梵蒂冈委派富有实权的重要人物,光凭一面之辞治其罪责难以服众。这样吧,布夏尔大人,您同巴塞尔伯爵就负责清查两位主教的采邑,从中找出他们信奉异端的证据;另外,国内那些参与叛乱的贵族亡逸不少,留下诸多无主的城堡和土地,您再召集几个人帮忙,进行重新的调查和丈量,方便以后继续分封。”布夏尔伯爵惊讶的张大了嘴,有点不太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事实,从表面上看我布置的也许是项繁琐的任务,但本质上却非如此,等于明摆着赐予他捞好处扩充力量的机会,其他贵族羡慕的盯着不知怎么搭上奈梅亨这条线的伯爵,赫尔曼公爵微微抬了抬头,嘴角冲我浅浅一勾。
“您们的仁慈简直堪比圣母,两位大人,与之相比,我渺小和猥琐的就像微尘。”布夏尔伯爵没想到自己还能重获重用,感激涕零的语无伦次,我满意的望着感动地伯爵和周围艳羡的贵族,恍惚记起当年被奥托陛下当做激励众人的鲶鱼的自己,现在布夏尔伯爵便是那条塞进死气沉沉鳕鱼群的凶猛鲶鱼,而大片无主的城堡和土地则是遥遥可望的奖赏,连叛附无常的两面派我都可以接受,剩下那些没有“犯罪前科”的贵族只要肯效忠,什么样的好处还得不到?
效果弄得差不多了,我转而切入今天的主要议题:“下面开始讨论具体出兵的事宜吧,此次叛乱的根源在梵蒂冈,教皇霓下身边有了宵小,他蒙蔽了霓下圣聪的视听,勾结地方不安定势力攫取权力,以致罗马政令混乱,直接酿成帝国的分裂和战争,我们必须进军罗马,将这个卑鄙的小人揪出来公之于众,清理神圣的朝堂,还上帝在人间的天国一片清澈的蓝天!”
“怪不得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原来是霓下身边聚集了坏人!”被好处拍晕的布夏尔伯爵马上附和。
“没错,敌在梵蒂冈!”我斩钉截铁的为行动定下基调,学着明智光秀的样子挥了挥手臂,“诸位大人军旅劳苦,况且国中琐务繁多,领军出征就不必了,请派出自己的长子率领各自的骑士准时集结,我要发动一次别开生面的‘长子南征’,用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去荡涤意大利上空厚重的阴霾!”
“长子吗?那不就是继承人……”巴塞尔伯爵小声嘀咕着,布夏尔私下拽了拽他的袖子,前者才抬头做好,我在心里冷笑着——你们这帮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倒,等我拍拍屁股走人,过一阵皇帝陛下的军队过来还不得把奈梅亨卖个干净!把继承人押在我手里做人质,谅你们也不敢造次!
布夏尔伯爵代表贵族们发言道:“我们举双手赞成您的主意,大人,这把老骨头确实该歇歇了,万分感谢您的体贴,愿上帝保佑您!”他圆滑的奉承着,现在奈梅亨实力最强,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得知道低头。
我拿起桌子上的烛台横在中间,又把两个杯子摆到左右:“这个烛台象征阿尔卑斯山,左侧是巴伐利亚的勃伦纳山口,另一侧是士瓦本的圣加耳山口,我会率领奈梅亨主力从圣加耳方向进入亚平宁,而莱希菲尔德大人将作为赫尔曼公爵的全权代表,领着士瓦本和巴伐利亚联军绕过勃伦纳山口,攻击倒戈叛军的维罗纳藩侯,迫使其分兵救援,减轻奈梅亨右翼进军的压力。”
贵族们纷纷点头同意我拟定的作战计划,只有巴塞尔伯爵愣在座位上没表态,他感觉到我投在身上的注视目光,支支吾吾的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公爵大人,您不知道,巴塞尔是个群山间的穷旮旯,出产难以供养庞大的骑士军团,我麾下的封臣大多战死或负伤,能上战场的也拿不出像样的装备和支付作战所需的物资……”他歪头瞥了下直跟自己使眼色的布夏尔伯爵,立刻补充道,“您请放心,巴塞尔的忠心可以拿到上帝面前去验证,绝不会比任何人差!虽然派不出骑士,但我们可以提供数量可观的步兵,由凶悍的山民组成,他们擅长使用绑着镰刀的长矛,按照所属村落聚集成军,彼此呼应配合,战斗力相当勇猛,足以填补骑士冲锋后阵地间的缝隙;而且,这些泥腿子像野草一样生命力顽强,即使大敌当前也不会溃逃!”
“哦?如果真像您说得那么厉害,我倒想见识见识。”穿越前的自己不学无术,但对于巴塞尔这个著名的瑞士旅游胜地还是有所耳闻的,既然提到瑞士,那个群山之巅的袖珍小国素来盛产高质量的佣兵,后世一直作为教皇的直属卫队在媒体上多次露脸,而享有盛誉的瑞士佣兵的前身,正是伯爵口中的“凶悍山民”。巴塞尔原来属于勃艮第王国,后来因为联姻的关系被划归士瓦本,当地人对旧国念念不忘,留在家乡确实不利于后方的稳固,索性都征召从军放在自己身边比较踏实。
我笑眯眯地把杯子推到伯爵面前,后者诚惶诚恐的惴惴而不敢接受:“放心,您尽可大力征召,奈梅亨将负责补给,另外,我想把您的人纳入奈梅亨军队的编制,提供驽马让他们跟上骑士的行军步伐……”
(前章笔误,将巴塞尔写作欧塞尔,两者一个是瑞士第三大城市,一个是法国南部小城,相去甚远,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