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
热辣的日头从碧空的正中,朝着西侧渐渐划去。
落在了山头之上。
此时城外的一片密林中,杨银花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她仰起头看了看天色,抬手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从中午就已经到这里了。
这个地方是去往军营的必经之路……
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严公子过来?
难道是那两个护卫骗她?
杨银花秀眉轻蹙,从石头上站起来,用手敲了敲有些发酸的腿侧,目光遥遥地看向城门的方向。
一张被日头晒得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紧张……
她咬着下唇,在原地打转。
心里不停地默念着……
严公子……
严公子……
你怎么还不来呀?
难道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今生再也没机会相遇了是不是……?
杨银花想到这里,低头狠狠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撅起嫣红的唇瓣,郁闷的心里愈加烦躁起来。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功夫。
从城门那个方向,有一辆马车急速飞奔而来,震耳的马蹄声传到杨银花的耳朵里,就如同过年放的贺岁爆竹。
她原本紧皱的一张脸上,一瞬间舒展。
并且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杨银花疾步上前,站在林间的土路上,张开手臂,一双脚踩在地面上稳稳地。
做出一副拦车的姿态。
驾车的护卫离着挺远的距离,就看见路中央站着一位身穿白色云锦春衫的女子,他连忙喊醒身边的同僚。
“喂,醒醒,前面有个女人。”
“嗯……?”
另一个护卫揉了揉眼睛,盯着前方认真辨认了一眼。
随后他瞪大眼睛,喊道:“操,还真是个女人!来劫道的?”
“一个女人来劫道?”
转眼,马车就已经来到了杨银花的近前。
眼看着还剩很短一段距离,可那马车丝毫没有要减速停止的势头。
杨银花瞪大眼睛:……
她望着逐渐逼近的马车,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最后一咬牙。
把心一横。
杨银花用力闭上双眼。
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前的黑暗让她的听觉越发的敏感,她能感觉到马蹄声越来越近,震动着她的耳膜。
杨银花死死咬住后槽牙。
眉目之间闪过坚定的神情,不管怎样,她都要为严公子拼一次。
既然他们能在这里相遇……
这就足以说明,这是他们今生今世无法逃掉的缘分,只……
属于他们之间的缘分!
马车上的护卫根本没想着减速。
原以为等马车距离近一点,那姑娘也就害怕了。
结果倒好,不禁没躲开,居然还像一棵树似的,深扎在那处。
“快停车……停车!”
马车上,其中一个护卫高声提醒着同僚。
另一个护卫见此情况,也立刻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正在奔跑的烈马感受到束缚,下意识扬起前蹄,甩出一个响鼻。
杨银花站在原地,胸膛起起伏伏。
她脸色有点发白,缓缓睁开眼睛,面前近在咫尺的就是修长的马脸,硕大的眼睛,棕色的毛发,还有冒着滚烫白色哈气的嘴巴……
杨银花惊叫了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车上的护卫连忙跳下车,怒骂道:“操他奶奶的,你这个小娘子是不是不想活了,竟然站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若是你耽误我们兄弟二人的事,就算你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还不快滚开!”
杨银花眨着眼睛,听着他们的训斥,眼底渐渐地泛起一层水花,她喃喃道:“官爷……”
护卫的洪亮的嗓音拉长,显得有些不耐烦:“还不快滚!”
“真等着我们兄弟二人抽你呢!”
说着,那人就扬起手中的马鞭子,朝着杨银花的脚边狠狠抽了一下。
虽然没抽到她,但被鞭子扬起的尘土,落在她的身上,都感觉到一种疼。
那是来自心底的恐惧。
“官爷大哥……小女子只想问一下马车里是什么人?”
杨银花战战兢兢地询问着。
然后从腰间掏出三四两的碎银子,摊在手心里,缓缓地伸出手,送过去。
有人主动孝敬,不拿白不拿。
两个护卫一瞬间收起凶神恶煞的嘴脸,一边回答一边装作不经意间收起银钱:“怎么?你认识?”
杨银花抿唇,问道:“是严公子吧?”
听到这样的话,护卫对视一眼,不由得仰面笑起来:“放他娘的屁,他现在还算个屁公子!以后他就是一个点头哈腰的奴隶!”
杨银花听闻此话,松了一口气。
看来,马车里的人果然是严公子……
“那……”
杨银花刚刚开口,从车厢里伸出一只皮肤惨白发皱的手,撩起深蓝色的门帘。
那只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
这么一撩。
就好像推开了杨银花心间里的门。
刹那间,她眼圈发红,低声喊了一句:“……严公子?”
话音落下,一张与手上皮肤一样惨白的脸从门帘后方探出来,一双棕黄色的眼眸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直接落在杨银花的身上。
“严公子!”
姑娘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脸。
杨银花小跑来到马车旁边,仰起头,眨着大眼睛看着严禄芝,垂在身侧的手,有些紧张地抓住衣服。
严禄芝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半垂着看了她片刻。
他在水牢里泡了两天两夜,睡也不能睡,刚刚上车的时候,脑袋里的确思考了许久,结果想着想着,自己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刚才,他睡得正香呢,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护卫的怒骂声。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后。
严禄芝睁开了眼睛。
屏气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
马车外面的姑娘,是来找他的!
可是……
严禄芝不禁泛起疑惑。
有姑娘来找他?
他和那些娘们之间,皆都是露水情缘,如果一夜不够,就再来几夜,只要玩够了,就打杀掉!
除了那些青楼女子,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靠近他的身边?
严禄芝想到这儿,才有些好奇地伸手撩起门帘。
想看看外面说话的姑娘到底是谁?
如今倒是和这姑娘面对面了。
严禄芝沉默了片刻,心里有些失落,冷哼一声。
原来就是这般姿色呀!
和那个林娇差远了……
严禄芝舔了舔嘴角,缓声问道:“你是谁?”
听见他这么问,杨银花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之后,脸上闪过几分失落,挑眉低声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严禄芝蹙眉,眼中划过一抹厉色:“赶紧滚!”
男人的训斥,反倒激起了她的信心,杨银花反手抹掉脸上的泪痕,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他的袖子,仰头道:“严公子,我不走!我想一直一直陪着你!”
一旁的护卫看不下去了。
他们吆喝着:“有完没完啊,见了面就行了,别耽误我们兄弟的事!”
杨银花转身看向他们,红着眼睛怔了怔。
随后将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部拿出来,塞在护卫的手里:“官爷,我就这些银子了,您让我和他好好说说话行吗?拜托了官爷……”
护卫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里的银子。
大大小小的银锭子。
差不多能有六十多两……
他们兄弟二人平分,各得三十两,也足够一家人一年的吃穿用度!
另一个护卫也是这么想的,连忙扒拉一下身边的兄弟,说道:“行了,你也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正好我们兄弟俩好好歇一歇。”
“行……”
那人挑眉,点头道。
然后顺势收起手里的银钱,转身和兄弟来到树下阴凉处休息。
杨银花重新回到马车前,咬着唇,看着车厢里的严禄芝,语气娇羞道:“严公子,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严禄芝叹气。
忽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车厢里。
一瞬间,幽暗从四面八方涌到面前,阻挡住了外面炙热明媚的阳光,车厢里的空间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
现在杨银花也进来,就显得有些紧凑起来。
严禄芝随身靠在最里面的车厢壁上,一只腿长长地伸开,一只腿曲着,他看向车厢门口的女人半晌。
他道:“你怎么来了?”
严禄芝在打量她的时候,杨银花也在打量着他,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以及身上穿得再也不是绫罗绸缎。
而是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服。
只有那最下等的下人才会穿这样的……
杨银花吸了吸鼻子,呐呐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刚才那么凶,就是为了赶我走对不对?”
严禄芝挑眉,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哼,长得这般丑。
还希望他能记住她?
真是丑不自知啊!
他继续往下套她的话:“那你怎么还留下来了?我现在变成一副模样,谁还愿意靠近我,只有你……”
严禄芝顿了顿,埋下头,低声道:“可我……”
两句欲言又止的话,彻底让杨银花泥足深陷,她来到男人的面前,红着脸,捧起严禄芝的脑袋。
她与他四目相对,柔声地安慰道:“严公子,你别担心,我会让我哥哥去走走关系,看他能不能帮上你!”
哥哥……?
严禄芝心里微动,暗自想道——
难道她说的哥哥是杨银山?
那她就是妹妹杨银花!
银花……
当时是不是在庙会上见过?
严禄芝压下心中的疑惑,沉声说道:“算了吧,别连累你哥了。”
杨银花连忙摇头:“怎么会呢!”
“你曾经说过,你与我哥哥是最好的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既然你有事了,我哥不会坐视不管的!”
严禄芝听完,嘴角勾起一抹笑。
不会坐视不管……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晌午上马车之前的画面,杨银山看到他的那一刻,选择转身离开……
严禄芝不得不承认。
杨银山这么做的确识时务,可惜他妹妹却不是什么聪明人……
居然还找到这里。
呵呵!
男人在心底泛起冷笑。
可惨白的面容上却丝毫一点都显现,他缓缓抬起手,抓住女人的指尖。
杨银花周身有些微颤。
下意识想要收回指尖:“严公子……”
她的一个动作,换来男人愈发用力地攥住她的手,严禄芝一双眼眸在幽暗的车厢中,泛着明亮,里面蔓延着浓浓的爱意。
他嗓音低沉,缓缓说道:“我记得你,从第一眼起我就记得你,当时可能是因为你哥哥的原因,就觉得想和你亲近。”
“但我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你走得这般近,对你的名声不好……你还是赶紧走吧,就当从来都没见过我!”
杨银花带着哭腔:“都到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严禄芝反问:“那你留下来又如何呢?”
“我……”
杨银花有些犹豫。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他的手,连同带着她的手一起压在了他的脖颈上。
一下一下……
她的掌心能感觉到男人脖颈动脉的跳动,如同火星子落在她的皮肤上,狠狠地烫了一下。
严禄芝缓缓靠近她,将头抵在她的胸口,闷声道:“银花,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我想让你留下来……”
杨银花呼吸微滞。
她能感受到从男人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度,熏红了她的脸颊,一时之间有些晕头转向!
严禄芝沉默了许久,再次轻声道:“可我不能……”
“不能让你留下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杨银花的脑袋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一样,一颗晶莹的泪从眼角滚落。
滴在男人的发间。
在这一刹那之中,仿佛之前受的委屈全都得到了回应。
她扬起笑,柔声道:“公子,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爱慕你!我想做你的妻子!”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不会永远被人欺辱,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站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离你而去的。”
严禄芝缓缓抬头,对上她水灵灵的眼眸:“你相信我?”
“嗯!”
杨银花坚定地点点头。
话音落下,严禄芝滚烫的嘴唇也随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