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先生病了,他回来时走着走着,身体忽然向前一裁,幸亏福松机灵,一把抱住,扶他坐下休息,赶上孔定带人来接应,搀扶而归,口中犹夸亏了冰黎的斗篷。
族人从所未见,仿佛一下子,族长病了、松泄了、沉默了,他不再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族人,整日呆在指挥舱中,戴着斗篷,形同僵尸。
福嫂吓吓坏了,须臾不离左右,族人更像一群没有了严父看管的孩子,不但不感到高兴,反而有种莫明的恐惧,他们每天看着福嫂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福松、满怀希望地等着孔定安排事情。
大船原地停着,天气越发炎热,众人忧心忡忡,却无一敢喧哗埋怨。
一大早,伏桀福旭等人都来找孔定和福嫂献计,有说族长劳累的,有说他伤感冰黎和福海的,有说是为族人四分五裂生气的,有说热着中暑的,有说发愁行程目标的。
“你怎么不说话?”福旭看着沉默不语的孔定说。
孔定没有理他,自个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说的有道理,他哪次发愁不是为了族中事务,我们又不能为他分担。”
见众人惭愧,他又道:“我看还是福松说的对,族长现在最发愁的是大伙如何避暑的事情,咦,这二天怎么没看到他?”
有人说:“还有福阳和谢老四这二天也没有看到。”
福嫂见他们跑话,忙忧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得让族长站起来!”
众人都低头不语,憋了半天,伏桀霍的站起,大步走向指挥舱,孔定惊问:“你想干啥?”便去追他,没等他追上,伏桀已径直推开门,话未出声,便愣在门口。
只见福先生坐在窗口,饶有兴致的看着什么,福松福阳等人虽是一身泥污的站在一旁,二人都是神采奕奕,见了他忙打着手势让他别动。
他轻轻走近,顺着福先生的眼睛望去,除了几只鸟在船舷上啄食族人落剩的饭食外,又有什么?
这时其他人都轻轻跟上来走近观奇,福先生直到鸟群飞走,才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了光彩,福松刚想说话,被他打断:“看你们的高兴样,我就知道找着了,你们去和孔队长说一下,让他安排,我要休息一下了。”
福松说:“对对,您这二天肯定没睡觉。”
说完忙召呼众人后退。众人本在疑惑,这时听族长吩咐清晰,都是精神大涨,齐齐拥着福松退回。只剩下福嫂一脸不解,上前问道:“你好些啦,福松他们去哪儿了?”
“找鸟窝去了。”
“找鸟窝?”
福先生笑眯眯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它们离此不远。”
福嫂莫名其妙,不住的看他,担心丈夫的精神坏了,福先生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你别多心了,我没事。”
福嫂盯着他的眼睛好一阵,身子一软,往他身上一靠,抓住他的手臂连晃数下,热泪洒了他一肩:“吓死我了!”二人默默相依。福先生告诉福嫂:原来这天气毒热之下,金先生又说不可北上,回头来路之上均是急流绝壁,无处可栖,他自知族人命运危在旦夕,无时不刻在想怎生找一个地方让族人避暑,真是绞尽脑汁。
大前日早上看到窗外有鸟儿在船边觅食,心头一动,让福松带上惯于攀爬的福阳和谢老四泅水过河,盯着鸟群的踪迹,看看能否找到一处树林,这不福松连夜赶回告诉他在河对岸山梁后面果然找着了。
福嫂听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心疼,摸着他干焦的头脸道:“那你还整天整夜的坐这儿愁烦!”
“我是怕鸟儿不来啊,万一是过路之鸟,我们只能被烤死了。”
福嫂听了心中打了个突,半依半靠,默默的为他拿捏。
稍稍休息后,福先生毕竟不放心,携着福嫂出舱,福松和福旭已在门口等候,详告他:“族长,在河南岸,绕过小山梁,也不甚远,有一处平地,不知怎么,整整齐齐的不知多少棵合抱大树,遮阴蔽日,其中又有小溪流过,非常凉爽,孔队长已带一帮人去看路,让我们留下等你呢!”
福旭又道:“伏桀还气呼呼的,说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了不让他去!”
二人喜笑颜开,敬佩之情也跃然脸上,福先生脸上漾出笑意来:“太好了,走,看看去。”
福嫂也自开怀,跟上二步道:“孔队长已去安排了,你就好好的息一下呗!”话是这么说,还是急急去取了食物和水,交给福松。
几个人都很高兴,一起看顾着泅水过了河,费了一番功夫爬上岸,一路上有说有笑,途中又遇着孔定一行回头,再述说一遍,连称族长英明,族人幸运,福先生让他回去就通知族人整理前来,自己则继续前往探看。
果然绕过山头,行不得几里路,前面现一条河,水波不惊,如同平镜,清澈见底,无一杂质,二边岸上俱是茂密厚重的草木,远方是高大绵延的条形山。
福先生忘情的看了一会,由福松继续带路,他边走边看,口中感叹道:“一山这隔,景致如此悬殊!”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早看到前面葱葱郁郁一大片树冠,如同乌云,又似波涛,他加快步伐,走到跟前时,尽是等身高树大木,蔚为壮观,进入林中,枝叶荫如屋盖,把强烈的阳光全挡在外面,地上几无杂草旁枝,一色干爽的黄土沙面,林中静谧无比,身临其中,暑气全消,反感到冷嗖嗖的。
再往里走,密实林荫之中,空出一大片天空,阳光洒落进来,敞亮无比,看着便生温暖,原来是一株巨木倒地,只有秃尾连着一段树身,极长极大,如一堵高墙一样横亘着,三人俱都咂舌,便如当日初见大船相似。
在它的根部不远,有一条粉色大犬静静的卧着,看着他们,不起不吠,福先生大奇,怎么也想不到在此等偏僻处会有一条狗,看看福松和福旭,福松摇摇头,只说刚才未走至此,不知有狗。
目光再移过去,空地边上又有一间石室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坐石,近前看了,石室不大,容得十数人站立,除了墙壁有火焚的痕迹,空空如也。
福先生心中暗暗称奇,却毫无头绪,又转回树根处,仔细一看,不禁发一声笑,原来是只石犬,一丝一毫,惟妙惟肖,他忍不住蹲下身来,具看其口鼻眼耳、腰身足尾,又一一抚摩,不知何故,心中有如通亲一般,异常亲切,鼻子一酸,眼眶都湿润了,许久不忍起身。
福松二人也啧啧称叹,直呼是天造之物,见族长如此爱恋,便道:“族长,这倒是块难得的美石,回头我们把它弄开,免得有人把它碰着坏了。”福先生竟点了点头。
这时阳光西逝,林外有人叫唤,福旭听得是伏桀的声音,赶紧答应,却是孔定已安排一拨人先到了,福先生站起来对二人说:“就这儿吧。”
森林太大了,几百号人住下,还是显得空旷,且其中毫无蚊虫蚁兽。
福先生照例先选定日子祭祀一番,因天气过热,不能狩猎捕鱼,只能从简。
孔定先让福旭带人做了进出林子行路标志,又安排人在林子周遭轮流值守。
福先生另让他每日安排数十人,无论男女,往大船取当日口粮等物,并收拾养护大船。众人不屑,都称只需数趟便可通统运毕,岂不省事。福先生不许,必得计算当日用度,当日取运。族人虽不以为然,只是对他无不服膺,不敢违拗。
福嫂福春等带人每日把船上的干货和冬衣鞋服带到林中翻晒拣补,谢夫子和孔定等亦将老家携带的器具翻出来修整,福先生看在眼里,甚是安心。
闲暇之际,大家便四处走动,福先生每日告诫,早晚至河边洗浴时,既要结伴而往,又不可迷恋水中嬉戏,显然对上次水怪之事印象深刻。
林中鸟窝极多,玩皮的孩子忍不住爬树掏几个鸟蛋打打牙祭,更多的时候,族人习惯围在巨树旁活动评议。
族人每次见到巨树无不震撼,有事没事都要绕上几圈,仰起头来打量,树干如此巨大,便是身材高大的伏桀,伸手才及一半,又因它根须俱全,所以不能数它的年轮,也不知它倒毙多久。
大树树身看上去毫无损坏,但坚硬无比,连指甲大的树皮也抠不动,敲上去一点反应都没有,最无法相信的是此树虽如被硬生生的拔起,树根之外寸土不惊,无一丝一毫毁动痕迹。
孔定福松等私下请教族长,福先生也是摇头不解,又念及那只石狗,唯有吩咐二人多照看些,让族人别有不敬举动。
地方空阔,酷热不再,人的心境便也恬爽,一天晚上,孔定问伏桀怒闯指挥舱想对族长说什么时,伏桀不好意思搔搔头,福先生朝他笑笑,让他但说无妨。
伏桀乃道:“我本想说,天下这么大,何处不是家,何必硬给自己设坎!”
福旭随口道:“就像猴子捡玉米一样。”话刚说完,赶紧自打嘴巴,给福先生赔礼:“族长,我真是无心。”
福先生本不待理睬,见到有人抿嘴偷笑,便正色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岂不明白?我们孤注一掷,可不是为了随随便便的找个地方!我再次告诫你们:以后不可再问此事,或许金先生只为磨砺我族人意志,这一路走过来,下面怎么也得挺过去,否则不仅让金先生石前辈小觑,也对不住失散的族人。”
伏桀福旭等人都大声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