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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重响过后,本就多年深锁的铁门再度关上,迎面突来的黑暗浓到溶化不开,瞬间包裹住了两人,高挑女生还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疑惑,便已经彻彻底底地身陷在了只存于传闻中的“建802”防空洞。

他们俩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趁着手机还有电,我们抓紧找找那块碑藏在什么地方。”男生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举起手机。

“建802”防空洞中有股浓浓的霉灰气味,两人只能扯起衣领捂住口鼻,一点一点地往前摸索,但由于前期照明已经损耗了太多电量,两人只能利用手机屏幕的点点光亮来驱照前路,这些淡淡的光线很快就被黑暗所吞噬,宛如撞上了一堵高墙。

高挑女生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里密闭多年,会不会存留着有毒气体?万一我们死在了这里面,恐怕连求救信都没有办法传递出去。”

男生兀自镇定地摆了摆手,指着手机说道:“没事,一旦察觉不对我们就用手机报警。这里毕竟是居民区,手机信号还是能覆盖到的——你看这里,目前还是满格呢……”

但他话音未落,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区域就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四条高低各异的竖线开始逐步削减,直到最后风雨飘摇成了一条直线。

“……嗯,不用慌。我随身带了纸笔,写遗书的机会还是有的。”

男生犹豫着继续说道。

“况且我在来之前检查过了,当初农业局宿舍虽说号称保护防空洞,但建设时为了节约成本,还是将地下室通风口借并在防空洞通风口上。这二者修建在了一起,位置大概就在A、b栋之间,这么多年脏是脏了点,换气问题还是能够保障的!”

男生展现出的前期准备工作,虽然不足以让人安心,但至少能够证明他不是贸然闯入这个尘封多年的地方,多少还能让人感觉到有些安心,高挑女生则犹豫着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等一下,你是不是还查到了什么东西,之前瞒着没有跟我说?”

男生一边在漆黑防空洞里向前摸索,一边颇为冷静地安抚着对方:“别激动,我查到的其他东西,跟你想象的一定不相同——那都是一些零零碎碎无法串联起来的线索,如果我靠着推测和直觉进行阐释,那么多少显得有些可笑对吧?”

手机光亮只够照到身前两三步的距离,两人的脚步刻意地规律而缓慢,防止撞上前面随时可能出现的障碍物或者踩到钉子。

幸而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两人走了已经有几分钟了,面前所能照到的还是长着青苔的平整混凝土地面,连大块的尘灰都没有撞见,反而滚卷成了一种条絮状的奇怪模样。

男生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打听到说防空洞里的东西,好像跟武夷山莲花峰的白岩崖洞墓有所联系……这座墓地处悬崖绝壁,高不可攀,直至1978年9月5日至16日间,才有考古队冒险上去发掘清理……”

“具体考古内容我就不复述了,你可以上知网看FJ省博物馆、崇安县文化馆发表在《文物》杂志1980年第6期的《福建崇安武夷山白岩崖洞墓清理简报》……我也是偶然跟执笔人之一的梅华全老先生闲聊,才打听到他们当初一些没写进报告里的事情……”

“这处险峻陡峭的白岩崖洞墓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人不止一次地开启并合封过。根据遗留的器物和痕迹鉴定,第一波人应该是在宋末元初,开启仙函放进了些后来的器物;第二波人于明末清初到来,并破坏了船棺的部分棺盖;第三波人应该是清末到来的,做了些什么则无从考究……”

“最奇怪的就在这里,其中某一波人应该是留下了人骨架一具,随后才再次合上的棺木……”

高挑女生皱眉问道:“留下人骨架?所以当初一个棺里竟然有两个死者?”

“不,只有一个,这就是老先生当年想不通的事情。当地纵然有偷墓地换风水的情况,但这些死者和棺材经碳14测定、树轮校正,年代均为距今3445±150年的商代,总不可能千年以后还有子孙来认祖归宗,如此热心地择吉地安葬先人吧?”

“所以思来想去,他们就把这事另外记录,想着今后有所发现再单独形成报告,结果从那以后多地勘查,皆再未发现类似的情况,因此就不了了之了。”

千年内有三拨人频繁到访一个悬崖绝壁上的古墓,还是一个直至现代都难以攀爬、危险重重的深山崖墓,这件事情蹊跷之处确实有异,但归根到底,又很难与他们眼前的事物相联系。

“梅老先生那天一直在喝水,说话显得有些紧张,他一直怀疑线索就藏在这个防空洞中,也很可能就是当初流入闽中的太平天国残部,从棺木中盗走了什么东西,但他还一直对我强调,除非这座防空洞哪天被拆除重见天日,不然他绝不会进到这来一探究竟。”

男生对于这类显而易见的警告视若无睹,固执地带人闯入了这座“建802”防空洞,而女生也很疑惑这位老先生之所以透露这些内容,到底是不是故意在勾起对方好奇心。

“哦对了,老先生晚年也住在这个小区,改天我带你去拜访他一下,或许会有其他的发现也说不定。”

高挑女生思考着,又陷入了沉默。

关于当地架壑船棺的存在,她自然会有所了解,并且她向来认为葬入崖洞应该与死者归宿处的观念有关。这些崖洞,显然象征死者与祖先聚会永生的理想胜地,既不同于“族源地”暨“氏族公墓”的崇拜,但也不一定是现代人概念中的什么“天堂”或“仙界”。

因为“天堂”和“仙界”等观念,乃发达人为宗教出现后形成的基本观念,而在原始自然宗教和氏族部落之中,人们是很难从纷繁复杂的具体世界里,抽象出如此虚无缥缈的概念来——

除非商周古人在这里真的亲眼见到过,某种堪为“天堂”或“仙界”的东西?

再联想到太平天国自成立伊始,便长期存在且浓厚至极的宗教氛围,高挑女生忽然隐约抓住了两者之间的某些关联点,只是迟迟无法将两者很明确地归结于一处。

如果要将二者归因,一定会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相同之处,而基督教最为着名乃至辐射全球的传说神迹,就莫过于耶稣死而复生的奇迹了——这会不会和仙函主人能换骨函衬、出幽入冥的传说,出现了一点重合?

太平天国残部又到底是见识到了什么怪事,才会如此笃定地以性命守护这些秘密呢……

两人缓步于巨大而空旷的防空洞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现一堵高不可见其顶的墙壁矗立,深刻的纹路带着些许皲裂,却没有半分要垮塌的模样,维持着眼前世界死灰般寂静的底色。

显然,两人已经横跨防空洞的中轴,来到了“建802”防空洞的另一处边界,而靠着手机屏幕幽微光线照射,他们眼前又出现了一扇非常熟悉的门。

“咦?这不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铁门吗?!”

关于鬼打墙的传说瞬间涌上心头,难道他们原地踏步了这么久回到门口?难道是这里无形无影的居民们并不欢迎自己,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并驱赶他们吗?

幸好两人接受的教育稳定住了分崩离析的局面,他们凭借着意志力压制住了恐惧,仔细观察这扇生锈斑驳的厚重铁门,终于发现门上贴着一张文字漫灭的封条,即便危脆仍旧坚守,明显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并非他们进来时的那扇铁门。

“呼……好像是其他的门,只是外观规格一模一样……诶,你确定要打开吗?你看这张封条上还有朱砂圆圈的痕迹——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拍的,万一这是张镇压符什么的怎么办?”

见女生伸手要揭,男生絮絮叨叨地在边上说着,而女生却极为淡定地指着上头的两个印章:“……你见过镇压符上盖着革委会的章吗?”

吱呀一声过后,唯物主义的风终于还是吹到了两个人的心里,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久违的镇定,但他们绝对没有想过,物质世界的恐惧,早已蹲踞在门后面等待着他们了。

他们也曾设想过门后面会是幽深的隧道、广袤的黑暗、诡异的石碑,又或者是孤魂野鬼们藏在门后伺机而动,但绝对没有想象到这扇普普通通的铁门背后,会像垃圾堆一样层层叠叠,聚累着数不尽的干枯尸骸,隳突肢臂枕藉勾一起,人筋皮肉彼此缠在一处,骷髅填作山,白骨撑作林,全部向内缩合聚拢着,完全不分头尾,就像是一株千年榕树底下繁杂缠绕的根系!

这些残尸的年份显然极为久远,因为他们身着简陋衣物的大麻、苎麻材质模样,都与现在人的穿着相差甚远,每一具的皮肤都干瘪得像是一层黏胶紧贴于骨,眼球与鼻子已经尽数凹陷下塌,远看着就像脸上布满了黑洞,凝视着门外进来的人。

“这些就是太平天国的将士吗……”

这些尸体好像被人故意堆放在了这里,但细细看去又能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个密室的地板与墙壁,只靠着木质支撑勉强维持,并未见到半分钢筋混凝土浇铸的结构,就连地板也都保持着肮脏不堪的土泥面,与整个防空洞的肃然坚固模样截然相反,更像是一座深藏在地下的土墓。

而明显割截的头发,统一制式的衣物,散落四处的刀铳,表明着这些尸体生前并非是普通百姓。当初满地流淌的血液经过百余年的凝固沉淀,已经被微生物和苔藓彻底污染,变成一些荧荧绿光的土壤,随着开门时造成的空气扰动,散发出一股浓烈至极的尸臭味。

两人急忙退到了密室之外,快速关门隔断尸臭,那一瞬间恍如从坟茔深处回到了现代社会,此时手机的电量越发难以支撑,两人只好再次调低屏幕亮度,但这也导致他们始终看不清洞里存放着多少尸体……

“老农业局宿舍的地下室,建了个门阻隔防空洞;‘建802’防空洞深处,又建了个门阻隔藏尸洞……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来处理尸体呢?这用建造成本来解释,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啊!”

高挑女生的质疑刚刚发出,就被男生的一句话所打断。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原本的‘门’,已经阻拦不住某些东西了?”

此话一出两人瞬间毛骨悚然,但是两人寻找的古碑很可能就在其中,巨大的压力瞬间横亘在了心头,到底是进是退,是搜索还是放弃,似乎已经变成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道分水岭,谁也不知道到跨过之后会是前所未有的绝景,还是难以言喻的恐怖。

就在此时,身后的防空洞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颟顸蹒跚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拖沓着迈步行走,动作既像懒散,又似风瘫,身体极为不便地在防空洞中游荡着,扰起一股异常流动的冷风旋动。

男生眼疾手快,转瞬间就熄灭了手机的屏幕,防止光亮引来黑暗中漫游的东西,而颟顸蹒跚的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并且靠近着两人所在位置,脚步逐渐焦躁不安了起来,仿佛与苦苦追求的事物仅有一线之隔,却始终未能登堂入室,越发急不可耐地绕着圈。

女生瞬间联想到了他们进入防空洞前的异态,猛然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出声,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复述着她的猜想——我知道“那个东西”在找着什么了!

黑暗中的“那个东西”,忽然发出了阵阵悲鸣,声音就像是野狗呜呜咽咽的悲鸣,又像是林间盘旋的猫头鹰唳叫,扑地一声似乎从站立变成了匍匐,趴在地上开始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行动缓慢地向两人靠近,似乎嗅到了他们身上沾染着的某种味道。

极度黑暗之中的两人只能拼命捂住嘴巴,防止因为恐惧而发出任何声音,两人此时因为恐惧而极度空灵的脑海,忽然明白了为何老农业局宿舍中,经常有人投诉虐狗和臭味的情况!

分明就是这处防空洞中的异状,通过了地下停车场的通风口才泄露出去!

她怀疑正是尸臭味散发才引来怪物,就像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提到的怪物“野狗”,长得兽首人身,在荒野追逐阙头断臂之尸,会在乱尸堆中吸啜脑浆;而男生想起的是阿拉伯神话中流传的食尸鬼,这类生物长着蹄子般的脚,具有犬类特征,生有利爪,它们说话的方式含糊不清,像是呻吟和哭泣,身上总是覆盖着在觅食时沾染上的墓地苔藓。

但不论如何,这样的生物都只该存在于幻想传说,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世界才对!

而就在云谲波诡的时分,他们身后的生锈铁门之中,也忽然响起了某种刺耳恼人的管弦丝竹之声,由浅至浓地宛如从岩洞深处疯狂涌出,仿佛一群失了心智断了手足的乐师戏班,正拼命鼓吹着吆喝着,就这样突兀降临在了这个诡秘的空间——这响动是如此窸窸窣窣、嘈嘈切切,以至于开始有风声撞击着铁门,随时可能破门而出。

高挑女生只觉耳听得杂乱不堪,唯有男生分辨出了他们所唱颂的,似乎是一出失传已久的社戏,讲的是哪吒三太子肉球降生时无眼耳口鼻,自刎后身体支离割截,被仙人复活出三头六臂的神怪故事。

只是这些唱词荒腔走板,又删去了原本歌颂哪吒少年英武的地方,转而称颂起他身上非人特征和离叛常道的事迹,口白间细细诉说着李靖砍破肉球时血流满地的惨状,还有仙人在三十三天重塑肉身时的邪思异想,仿佛只这样的特征才称得上是“至高美德”的汇聚!

身边的怪物越是扰乱,门后的响动就越是暴烈,察觉到背后的声响越来越强,两人察觉到有东西要破门而出,便不顾怪物仍然蹒跚环伺,连忙紧紧顶住这扇铁门,承受着次次撞击带来的震动。

片刻过后铁门再次纹丝不动,更神异的是,两人耳贴铁门和坚壁时所听见的声响,只要稍微离开远一点的位置就消弭于无形,唯有再次靠近才能洞悉。

当二人再次贴近聆听,大门撞动地更加明显,簌簌灰尘扑在他们头面,压在他们的肩颈,几乎要吐出血来。

他们只觉得其中翻滚着的声浪愈加喧赫,仿佛一场热闹鼎沸至极的盛会正在其中上演,此时又夹杂着磕头碰脑轮番谢恩、烧香祈福呓呓有词,还能听见乩童以尖刀划割头面、鲜血满溢的颤抖声响,所有人只虔心等候着某些“大人物”的驾临。

就在这时,门中的响动终于出现了变异,那是一道道整齐划一的脚步,正以着某种节律而踏动,似乎从藏尸洞的深处缓缓走来。那种沉重而稳劲的声音,听得出是肩扛着某种重物行进,粼粼响动得比车马还要鲜明——可门外两人分明记得,这个藏尸洞的深度并没有达到这种规模,也绝对藏不下除了密密麻麻、枕臂交颈干尸以外的其他藏物!

“嘭!”

一声巨响在洞中炸起,仿佛有道铁门被轰然撞开,黑暗当中的两人等待着倒飞失重的感觉,或者被重物覆压的惨境,可双手支撑的地方,依旧能感觉身前的铁门紧闭着,并没有任何遭人打开的迹象。

霎时间他们才联想到,被打开的可能是另一扇门……

急匆匆的脚步在黑暗中飘动,似乎比正常人的脚步要轻,可落地的声响却要沉重,仿佛一步就跨在了两人的身边,连番发出噼啪碰撞的击打声,其中的低嚎呜咽中带着一丝愤怒狰狞,似乎恼怒于对方侵入了自己的地盘,而另一边却稳如泰山,脆响如鞭如梢地四处纷飞。

一旁是吹打吵闹的锣鼓喧天,一边是噼啪乱起的嘈杂声响,两人只觉得自己似精神分裂一般,偏偏除了眼前的黑暗一无所知,根本无法理解一切,唯有女生从一边的噪音里,听到了些熟悉的动静。

“帮我开门!立马滚出去!”

细微响动着的不是铃声,而是腰间钥匙碰撞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清泠悠然宛若山泉,两人毫不迟疑地朝着声音所在处滚动,然后不顾一切地踉跄跑去,他们的双眼竭力睁开,总算看见了一丝丝光亮浮现,顿时身体里又涌现出了一股力气,支撑着自己趔趄向前。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窒息感充斥着心肺,两人的呼吸间全是铁腥,然后他们终究还是奔窜到了大门的边缘,踏入了老旧破陋的宿舍楼地下室,温柔的微光随即包裹住了两人。而他们身后也响起另一道剧烈的碰撞声,一道憧憧人影猛然接近了他们,甚至因脚步没能刹住而栽倒在地,双臂竭力想要关上面前的铁门。

男生与高挑女生并不愚蠢,瞬间同时抓住铁门把手,将通往“建802”防空洞的沉重铁门牢牢锁住。

而在关门前的一瞥间,他们似乎看见了“建802”防空洞广阔的空间里,有一道兽首人身的伏地怪影正低声嘶吼着如临大敌,而反侧是一群皂袍青靴的木僵身影,正扛着肩舆从藏尸洞中走出,场景邪异一时间得难以言喻。

扑倒在地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身穿洗到发白的保安制服,原本腰间斜插腰间的那根手电筒,此时被紧紧攥在手里,而手电筒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爪痕,连带着他的手臂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新鲜伤口,空翻在外宛如一张张婴儿口。

“怎么又是你!”

老保安强忍着疼痛地站起身怒视两人,用残缺手电筒在他们脸上来回晃动,转换片刻后就直挺挺地锁定在了男生的脸上,语态越发恼怒,“好啊!从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不对劲,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摆我这一道!”

男生瞬间从做贼心虚的情绪中脱离,颤抖着举起手机照向对方,努力分辨着老保安的样貌特征,良久才说:“啊?我……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老保安嫌厌地揉着身上瘀伤,回答道:“真忘了?你小的时候,我在街对面的余庆小学当保安,当次时我讲故事的时候,就你每天听的最起劲不肯回家,连累我被你家家长投诉了好几次。”

“后来小学有个孩子神秘失踪,我还被派出所当作嫌疑人盘问了好几天,时任校长听说后怕惹上官司,就连夜把我开除了,那之后老头我就只能到处打零工为生。”

男生恍然大悟般地张开眼睛,“我想起来了,难怪这么眼熟!门卫大爷,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哦不对,你先告诉我,当初我们小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男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探知欲望,他此刻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于是展现出了惊人的气势抓住对方手掌,这一下连原本气势汹汹的老保安都愣住了。

而另一旁的高挑女生,则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迅速归因思考,很快就说出了让对方都开始心虚的话。

“对,快说吧,我不相信世界上这么多的怪事,会都这么巧合地无故跟你有关。严格来说你如果不是知情者,就很可能是幕后黑手了……”

老保安眼神怪异地看向两人,抬起头讷讷地想要说些什么,却片刻间又低下头去,转而以一种玩味的眼光打量两人,似乎他们所说的话语与他心中的想法出现了某种重合。

老保安沉吟片刻,先对着男生说道。

“你们小学当初发生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想明白。但那天夜里,我确实见到了一个体形像鸟笼一样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了围墙后面,伸手捞起把那个孩子抓走的。”

男生猛然醒悟地喊道。

“没错!像鸟笼一样的怪物,他张开双臂隔着墙把人抓走!我那天踢球就是这么看见的,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原来那天真的不是幻觉!”

老保安冷冷笑道:“你是孩子,说的话当然没人肯信,而且世上哪有人会长得像个‘鸟笼’呢?当初我在派出所,也告诉他们学校操场外有个怪物头细腰粗、双臂丈余,一伸手就把人塞进肚子里不见了——可这个说法没人信,我研究了许久也说服不了自己,直到看完九八年春晚我才大概想明白,那分明是个‘形守其中,盘坐如钟’的人!”

世界在这一瞬间虚幻得像是个梦境,高挑女生连忙将话题扭转到她所关心的部分。

“大爷,你还没告诉我们防空洞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保安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着,二人连忙跟上,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听住在天主堂附近的老人们说,这些‘长毛’在临死前施展法术,阴魂躲在藏尸洞里逃避阴间地府抓捕,因此鬼差就只能盘桓人世,最后变得兽首人身失去心智。”

“可我偶然撞见过里面的情况,所谓的鬼差和阴魂,都不过是民间的穿凿附会罢了,这里面游行的模样,分明是早年间柴棍会的开春游神!”

男生解释道,崇安向来有二月初六日集中传竿、柴棍、农具及一切日用品,于城坊售之的习俗,同治五年(1866年)官府加重税于民,一时崇安沸反盈天,有一伙斋匪从中作乱,便是借柴棍会的时机云集混入城坊,削杆起义攻打崇安县城,而这次斋教起义距太平天国失败不到两年,曾经引起清统治者极大的恐慌,镇压也十分残酷。

也正是这次起义之后,官府便严令禁止了柴棍会游神的活动,也饬令二月初六改名为柴头会,多方设法地篡改这件事情的痕迹,时到如今只剩当地民谚还唱着“北路人,第一颠,竹竿杈子打进城”的故事。

老保安缓缓说道:“这伙斋教之中,肯定有太平天国流窜出来的人,他们躲藏在武夷山里,只隐约得知老天王归天的消息,并不清楚天京已经陷落瓦解,因此一直想着重拾反旗,领兵北上。”

“当地人对于这次斋教作乱的前后,倒是清楚。他们的祖上都记得斋教之人在清兵屠杀前,有一波人马扛着一尊稀奇古怪的神像,吹吹打打地就往深山里去,而清兵刀砍铳击都奈何不了他们,心惊之下便不再追赶,远望着他们钻进了一处山头消失不见……”

女生终于理清了前后的逻辑,总结出了其中的一些顺序。

“卢大爷,所以洞里敲敲打打的怪异很可能就是斋教的遗民,他们跟太平天国入闽的战役没有直接关系?”

老保安摇了摇头:“不,那些盘根错节的尸体,很可能是斋教的人马,直到临死前才打出太平天国的旗号所以被人记住——但这里面鼓吹奏乐的邪门东西,却未必就是他们……”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想想,当初斋教攻打崇安县城属于火中取栗,连人马兵器都不一定能够凑齐,怎么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还分出一支兵马,就为了迎神进山呢?当地人说这支皂袍青靴的迎神队,其实是武夷大王的阴兵,之所以刀砍铳击全然无效,就是因为这些人早就成了鬼了。”

男生摇头反驳道:“不可能吧,这要说阴兵过境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带走活人?”

老保安摇头晃脑地说道:“真不信我就算了,崇安老人都听说过这伙皂袍青靴的游神阴兵,最早在清兵入关后就有人见过,当初也带走了县里好多活人……”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老保安所在的保安间,又看见了老旧画报日历裱糊着的窗户,随着木门打开,就见到房间内是一张老式的双抽屉镜台木桌,和一张仅容卧睡单人的床榻,老旧收音机摆放在床头,模样就像被时间遗忘在了好多年前。

“你们要的东西,其实在我手里。”

老保安让两人走进房间,就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补充道,“但是你们要想清楚,看过之后有些事情就没办法回头了。”

老保安手指的方向就在床底,男生忙不迭地掀开床单俯身查看,果然看见了一块四角残缺的石碑被摆藏在了床下,上面七零八落地錾刻着关于他们的事情,用太平天国官书圣训格式的打油诗,写着他们一行人在武夷山中是如何经历艰难险阻,寻找到了让老天王再临人间的法子,可惜他们遭到清妖阻截,如今只能以身为屏护住奥决要旨,即便死了也不去投胎转世,直至有人将消息传回天京。

可惜的是底下记载奥决要旨的部分猛然截断,已经被人用重锤敲碎,只剩上面的半块残碑,让他们豁出性命也要送出去的消息再无任何意义。

“别看了,六十年代被我砸的。上面的东西不是外面该知道的,所以不能留着。”

两人瞬间双眼放光,对于历史系的学生来说,这块碑上面的部分就已经弥足珍贵。

“卢大爷,东西原来在你这里!你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自己床底下?”

老保安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

“我也没想要找这个东西。只是我以为这块碑上会有关于我想要的信息,结果有点偏差,白费功夫不说,还得躲躲藏藏掩人耳目。”

高挑女生疑惑地说道:“那你原本是要找什么东西?”

“嗯,关于清朝初年一场大战的结局。”

“这个简单,我们去历史档案馆帮你找找呀!具体时间?地点?年代线索?”

男生拍着胸脯承诺道,试图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老保安低头沉默不语,良久才回答道:“不用了,这事你们是找不到的。”

男生疑惑地说道:“啊?除非被人刻意掩瞒,否则怎么会没人知道呢?再者说了,如果全天下都被人瞒过去了,你又怎么能够确定就有这件事情?”

老保安冷冷笑着,仿佛懒得跟他们交流的敷衍:“世上每件事情都会有个头和尾。老头我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曾经发生过,那就一定会有结局,这个道理没错吧?”

“道理是没错……但知道有头却不知道尾,这个逻辑不通啊……”

男生显得有些为难,即便形势不利于自己,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歪理,老保安也有些不悦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你们余庆小学的失踪事件,也和我要追查的东西是有关系的,你信是不信?”

男生断然摇头:“那不可能。失踪事件发生在九十年代,你追查的事发生在清初,从时间上就不成立。这两件事要是有关联,岂不是能够时间逆流,足以倒果为因了?”

老保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默着对两人说道:“那如果我说,你所质疑的事情是真的呢?”

对峙良久,老保安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对两人说道:“我一直怀疑抓走小孩的怪物,就是清初的某个人,而孩子正是被带到了几百年前,才会突然间消失无踪、下落不明——他失踪的这件事,和老头追寻多年的大战真相,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爱因斯坦说过:“时间是一个根深蒂固的错觉。”这是多数现代物理学家持相同的观点,但对于历史学来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谬论。

此时随着时空的藩篱被瞬间击碎,两人都好像陷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泥潭漩涡,巨大的质疑声在他们脑海中弥漫开来,可在老保安信誓旦旦的表情面前,他们又始终发不出有力的反驳。

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迟疑,老保安已经从镜台抽屉里拿出一沓折折叠叠、泛黄发旧的薄纸,递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不多说了,你们两个把姓名电话留下就赶紧走吧。今天的事情老头我也有疏忽,只好小区物业没发现什么问题,我也就不往上报了。”

说完这句话,老保安就转过头去调试收音机,而两人也忙不迭地拿起圆珠笔,将二人的名字和电话留在了上面。

男生写的叫杜珩,高挑女生留的是严涵,随后男生趁保安不注意,掏出手机对着石碑拍了好多张照,准备迅速离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地下室和莫名的夜晚。

“等一下,你刚才拍的什么?”

老保安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优哉游哉地转过身来对着杜珩说道,男生连忙苦着脸解释道:“大爷,我就顺手保存一下文物照片,这个应该没有关系的吧?不然今天不就白来了吗?”

老保安诡异地笑着摇了摇头,对男生说道:“我不是在阻止你,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自己拍到的是什么东西——”

这话的尾音拖得老长,仿佛故意吊足两人的胃口,男生将信将疑地举起手机打开相册,确定自己拍到的是一块貌不惊人的古碑,但下一秒他们就愣在了当场。

随着指尖放大,只见高像素的清晰照片,将碑身上的每一道裂缝和残损都照的一清二楚,可原本记载着太平天国残部遗留信息的古碑,竟然已经变得内容迥异,变成了一块为官府歌功颂德的石碑,上面以清初崇安县令的口吻表明他们如何清除了一伙惑民妖人,还县内一个朗朗太平!

男生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钻到床下扑到那块碑上,用手指细细摩挲过上面的一笔一画,随后很确定这不是什么障眼戏法,石碑竟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块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保安稳坐在镜台前,伸手点燃了一根香烟,抛出另一个问题。

“我再问你们,洪秀全是谁?他又是怎么死的?”

但就是这个简单问题,让两人爆发出了一场极为诡异的争吵。

一个说洪秀全是清末席卷东南的大成国洪兵大起义的总军师白纸扇,最终在汛州被清兵俘虏后不知所踪;一个说洪秀全是太平天国运动的领袖,死于同治三年的南京城,随后幼天王洪天贵福即位,一切军政事务统归忠王李秀成执掌,但不久后天京陷落太平天国运动失败。

但奇怪的是,男生似乎对于太平天国这个名字极为陌生,仿佛是费尽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挖掘出一些线索与痕迹——

而即便如此,他仍是瞪大双眼看着高挑女生,仿佛在责怪她为何要把一段虚假的历史,强行塞进自己的脑海中。

毫无疑问,两人眼中的历史已经开始出现了偏差,这让男生对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里都出现怀疑,而高挑女生也用严谨的逻辑不停盘问对方关于大成国起义的细节,男生此时愕然发现自己不论如何冥思苦想,都回忆不起关于这场起义的结局。

于是他连忙打开手机搜索引擎,但也只能得到关于洪兵起义的一丝丝记载,仿佛所有的百科网站都成了大型营销号,他们翻来覆去、言之凿凿地说这场起义改变了近代中国的走向,却没有一家能说清楚起义结局怎样,又究竟是如何改变的……

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女生居然也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她脑海中关于太平天国的知识开始模糊雾化,变成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消失殆尽,另外一些关于大成国的消息则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老保安冲她摇了摇头:“你刚才,一定是留了假名对吧。”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将桌上那一沓折折叠叠、泛黄发旧的薄纸一点点展开,只见两人签名的位置只占了很小一处,另外折叠隐藏的地方则留满了从毛笔到钢笔到朱砂手印,各色笔记繁简不等的落款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卖身契。

随着这张薄纸被彻底展开,老保安轻轻翻动一面,恭恭敬敬地将它的上面两角以夹子固定住,恰到好处地垂展在了桌台前面,无数签名瞬间被掩盖在了背后,只显露出正面一张泛黄古旧的图画。

“幸好本门祖师早有预料,怹说世间只要在上面属了字落了划,不管是何样的假名化名,也不过是延迟一时片刻,终究还是要入我门中的……”

男生捂着脑袋痛苦至极,仿佛有千万根银针扎在沟回之上搅动,凭空多出的知识正折磨着他的精神,却无论如何都处在不可逆转的过程中。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随后一张纸条被他翻出——那是他刚才垂危之际摸黑写下的遗书,上面记载着他们在藏尸洞中的发现,可现在一看所有关于太平天国的字眼都突然消失,被替换成了谁也看不懂的歪字,经仔细辨别后就好像是“净鬳”二字。

“……你这是什么邪教!死亡笔记吗?!”

老保安猛吸几口手中的香烟,随后把烟屁股朝下摆放在了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我也不知道本门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只要在上面签了名字之后,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与常人迥异,不仅是认识的东西与众不同,就连很多常识都会遭到颠覆……”

“老头我活了七十三岁了,只知道要不停地寻找清初那场大战的结局,那感觉就好像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是能够影响到这件事情走向的——这很奇怪,对吧?但如果我告诉你,在我六十四岁没去沈阳旅游之前,所有关于清代的史书,都记载着多尔衮是被顺治当庭杀死,并且枭首传边的,你们相信吗?”

“你们俩将‘建802’防空洞里的东西放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今晚拼上性命,能不能把它们挡回去……既然这事因你们而起,我骗你们加入门下也是命数使然,假如我今晚没有回来,那场崇安县城清初大战的结局,就由你们两个人去追寻了吧。”

言罢语态肃然,仿佛风萧萧易水畔的壮士,转瞬笑容又带着一丝的期许与慈爱,指着画像说道:“在我走之前,先去拜一拜本门的几位祖师吧。”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画幅正面是一派高山流水、云雾缭绕的写意风格,刻意忽略了人物与景物相对大小的差异。

画卷背后是一座上丰下敛、气势磅礴的擎天巨峰,上有常青松柏掩映无数,而最高处负手而立着一位青衣道人,模样靠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副翩然于世俗的超然姿态,另有一柄古剑脱于身前,不知为何虽然看似出尘,却使人觉得尽是睥睨之姿。

而道人身前身后,又各有几名姿态各不相同的人物,均作孩童模样。一个玲珑可爱蹑步青岩之上,一个沉稳木讷盘坐老松之下,还有一个夭矫潇洒,双臂舒展正成龙蛇潜渊之姿,三人虽然都以幼态示人,但不知为何哪怕隔着画卷,都能察觉到一股岳峙渊渟的宗师气派,仅仅是少次于青衣道人之下。

“这就是本门的开山祖和三位祖师,清初大场大战便与这几人有关,而你们看到这名习武少年,传说又开创了绵延数百年的洪门一脉……”

不需要刻意指明,两人就都能感觉到画卷之中,唯独习武少年的面目有些模糊不堪,身形色彩也仿佛难敌时间的摧残,开始黯然褪色。

老保安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将药粉洒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上,随后双臂震动便是一连串骨节爆响的脆声,只穿着汗衫便往地下室深处走去。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老保安,忽然察觉他的身材模样远比想象当中的要年轻,除了脸上皱纹斑驳像个老人,保安服下的身体健硕强壮充满爆发力,堪比四十多岁的壮年人。

房内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跟在身后追问道:“卢大爷,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我们对于这件事还是一头雾水呀!”

而老保安停下脚步思考了很久,终于又留下了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那位习武少年的图画身形突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嗯,我想想……”

“我只能说‘我们’可能是一群站在了交叉点上的人,看去既是南又是北,既是头又是尾,所以谁也没办法弄明白全貌……”

“既然那场游神能绵延至今的话,那么清初那场大战,或许也到现在都还没决出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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