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试探了一番后,唐笠终于大着胆子爬起身来,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安静、最小心的姿势又走近了一点,也彻底看清楚了状况。
奶奶个腿儿的!两个看门的士卒一边一个都靠在城门洞里的墙上呼呼睡得正香呢!
“早你妈知道,老子多余搞一身土!还费了不少力气。”唐笠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
不过他也不敢直接动手。虽然不久前才吃了“两顿饭”,可那点东西这会儿也消化且消耗的差不多了,虽然感觉自己还没到手脚发软的地步,可估计自己就算能搞定一个,另一个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
紧紧咬着牙关以保证自己已经开始打颤的牙齿不发出声响,唐笠冲着其他人藏身的地方缓缓招了招手。
虽然不知道具体状况,众人中胆子最大的郑大和大春还是小心翼翼的从土墙处往这边摸来。
唐笠心里估摸了一下,果断的再次招了招手,意思是多来几个。他担心饿得没啥力气的仨人搞不定这俩看门的。
哪知其他人见他再次挥手直接会错了意,居然一股脑的全都从土墙后面出来了。
瞬间唐笠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要是谁不小心弄出点动静把这俩货搞醒了,只要喊一嗓子,自己这帮人就算是出了城门也绝对跑不远!
好在俩看门的卒子睡得相当死,众人也都竭尽全力的保持安静,最终顺利的摸到了小小的城门洞里。
小县城本就不大,城门洞也小,二十来个人直接就要挤满了这么一来就算所有人都没发出任何声响,那俩看城门的家伙也已经有了要醒的迹象。
来不及多想了!唐笠恶狠狠的一挥手,当先向其中一个扑去。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都跟着动了。一群没有过任何类似经验的家伙,一窝蜂的扑到看门两个士卒身上,万幸都还记得唐笠说过的要先捂嘴。
这几个人对付一个的招数是唐笠之前在牢里就让众人演练过的,想法是“就算挤也要把敌人挤死”。毕竟现在的状况是个人都能预料得到,总不能指望钻出牢房就万事大吉了吧?
可演练归演练,真到了动手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好在捂嘴的俩人一个是唐笠自己,另一个是胆子最大身板也最壮的郑大,好歹没让两个看门士卒喊出声来。
众人没有武器,也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来,折腾好半天,抱胳膊抱腿的都快没劲儿了,使绳子勒脖子的家伙也没能把俩看门卒子给勒死。
就在唐笠急的满头大汗的时候,勒在自己捂着嘴的那个士卒脖子上的绳子居然“崩”的一声断了。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捂着对方嘴的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想来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眼看着对方就要挣脱,唐笠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心下一发狠扑上去一口就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日你姥姥!这回要是没跑成被抓住了,估计就不是被砍头那么幸运了,这他妈得活活被打死!也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凌迟这种酷刑?”
唐笠一边用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一边把眼紧紧一闭,嘴里的牙齿再次发狠,然后就感觉到“咯嘣”一声响,感觉自己好像咬下来了一块儿什么东西。
一股又腥又烫的液体冲进口鼻,呛得唐笠实在忍不住松开了嘴,“呸”的一声吐出一块血糊糊的东西。突然反应过来的唐笠正要再咬,却看见对方瞪着一双已然突出的眼珠子,喉咙上一片狼藉,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唐笠愣了一下,顾不上抹一把被喷的满头满脸的鲜血,一咬牙伸手拿过了旁边靠在墙上的一杆长枪,对着另一个士卒露出的胸口就狠狠的扎了下去。
这回唐笠看得清楚,那人先是瞪大了眼睛,剧烈的挣扎了一阵后很快目光就涣散了。他甚至看清了对方的瞳孔先是紧缩,然后再放大,直到没有了任何光彩。
两具尸体旁边,二十个衣不蔽体的家伙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一个个眼神复杂,有惊恐、有兴奋、有庆幸还有茫然。
就连始作俑者唐笠也不例外。
在此之前他也只是个良民,还是和平年代的良民,杀人这种事实在是超出他的人生经验了,即便是在梦中也是一样。
终于缓过一点儿劲儿来的唐笠正要起身,却见郑大比自己还快了一步,起身就拿起了另一杆长枪。
紧跟着起身的唐笠冲着其他人摆摆手,在众人去搬城门栓的时候,一个人在两具尸体身上一通翻找。
四个黑饼、两个水袋、两双薄底布鞋、一把看着就没啥杀伤力的匕首,还有加在一起总也就是十个的铜板。这就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后获得的所有战利品。
城门打开,包括唐笠在内的所有人齐齐长出了口气,不等门全开就从半开的大门缝隙中鱼贯而出,动作倒是比之前利索了不少。
......
太阳刚刚升起,本该是红彤彤的朝阳此刻发出的却是惨白惨白的光芒。
山脚下一个山坳里的村庄不大,其间却是一幅堪比地狱的景象。
没有丝毫生机的村庄并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来是恶魔杀光了这里所有的活物,却连一把火都懒得放。
三月(农历)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随处可见的尸体虽还没有彻底腐烂,却也让一群如受伤野兽般嚎哭的男人们仅能勉强辨认出自己的亲人。
一路没停跑了半夜的唐笠原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此时却突然没有了一点儿累的感觉。几个多时辰前还生生用牙咬死了一个人的他,此时只感觉到手脚一阵阵发凉。
死了!都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麻杆的老娘死了,干瘪的身体直挺挺的趴在门槛上,脖子处的地面上有一滩已经变黑的血迹浸透了泥土。
郑大的儿子和闺女也死了,一个被砍断了半个脖子,另一个浑身赤裸,胸口上有一处刀伤。
大春的媳妇最惨,赤裸的身体下是一大片黑色的血迹,高高的肚皮上有一道长长的血口,隐隐露出里面已经成型的婴儿。面目全非的脸上只能看见两只瞪大的、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
老桩的儿子没了脑袋,半老的婆娘也是浑身赤裸,只有几岁的小孙子脑袋都碎了。
小剪子没有先去哭已经变成尸体的爹娘,而是发了疯一般的冲进屋子一通翻找,然后就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哭。
各人有各人的哀伤,只有唐笠没有亲人,跟在小剪子身后进屋的他,看见瘦弱的对方抱着一个更加瘦弱的小身子在嚎哭。身边有一个土洞,和一个明显刚被掀开的木头板子。
小丫头的头上绑着两个羊角辫,脸上浮肿,双手没有一寸好肉。
五天!
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孩子,独自被关在地洞里没吃没喝也出不来,生命的最后一刻该是多么绝望?会不会愤恨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
郑家村,姑且这么叫吧。这是唐笠给这里起的名字,原因是和自己一起逃出来的十九个人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而且全都姓郑。
郑家村除了这十九个人全都死绝了,成年的男人全都不见了脑袋,女人无论大小统统浑身赤裸且满身伤痕。
唐笠想醒来了。
晚上杀人的时候他都没有此时这么难受甚至恶心。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脱离这个此时他无比想要逃离的梦境。
难道只有死了才能醒来?
唐笠手拄长枪坐在一口水井的石头沿上,身边是已经哭的没了力气的老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正在手捧黄土面色麻木的往井里洒。
不知出神了多久,直到一起逃出来的人准备动手挖坑掩埋亲人时,唐笠才站起身来阻止。
面对一个个瞪着血红眼珠、明显已经丧失理智的前狱友现同伴们,唐笠只说了一句话:“是把他们埋了重要?还是给他们报仇重要?”
然后他就在众人的沉默中掏出那把匕首去割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的左手大拇指。
“你狗日的做什么?!”一个汉子冲过来就要撕打。
唐笠先用匕首逼住了他,然后随手扯了一块破布把刚割下来的那截大拇指包好扔给了他。
“一会儿把人都摆回原来的地方。咱们要是能逃过官府的追剿,那些畜生又没毁了尸首,再回来安葬。
要是追来的畜生连尸首都不给留,那这手指头就是你们最后的念想!带着它去找到每一个你们能认出来的仇人,然后连同他们的家人全都宰了!
那才叫报仇!这会儿在这像断了脊梁的野狗一般呲牙,不是!”
顿了顿,唐笠用稍缓的语气又开口道:“要是运气不好被官府抓住宰了,那就万事休提,这点儿念想也没啥用了。”
说罢把手中的匕首往地上一扔,自己大步走开了。
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还是郑大第一个动手,捡起地上的匕首大步走到了两个娃娃跟前。
之前还恸哭不已的一群男人,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眼泪哭干了,每个人动手的时候全都出奇的安静,只有依旧颤抖的身体证明他们体内的血液还在流淌。
......
午后,躲在山里的众人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喝声、咒骂声,一个个一言不发,只是嘴角全都咬出了血。
唐笠冷冰冰的让众人一直等到天黑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独自下了山。半晌后返回,再带着众人一起返回了村子。
还算幸运,白天赶来追捕的兵丁并没有破坏尸首,也没有放火烧村。大概是也不乐意碰这些已经死了好几天的烂肉吧!
至于尸体有没有被挪动过,就算前来追捕的人可能里有之前作孽的家伙存在,大概也想不起原本应该在什么位置了。